庄贵妃扫了一眼白桦的动作, 平淡道:“宫里的奴才们虽然强盗做派, 到底是不识货。他们掠走了我的首饰、我的金银, 却不知道这个被他们挑剩下的紫砂壶, 才是整个屋内最值钱的物件。”“那……娘娘怎么不继续用了呢?”白桦方才沉浸式地听故事, 下意识地也换了称呼。庄贵妃神情微变, 苦笑道:“送我紫砂壶的人, 已经不在了。”白桦还在思考这话其中含义, 庄贵妃却已自顾自将故事讲述了下去。当年,庄婕妤本可以一直过着深宫中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的话。但偏偏一场风寒,让原本无缘的两个人结下了缘分。那年梅雨时节, 风刮得格外狠厉了些, 阖宫上下染上了时疾【注释1】。宫人、妃嫔乃至前来上早朝的文武百官甚至当时的百姓们, 多数都没有幸免。时疾起初并不致命, 却难缠得紧。感染之人先是会日夜咳嗽、高低烧频发, 后是会呼吸不畅、胸腹胀痛,到了第三阶段也就是最后的日子,便是出气多、进气少, 再也喘不上气来,活活将人被憋死, 当真是胤朝建国以来,最磨人的一次时疾。每日, 皇帝来上早朝,都会看到堂下的大臣们越来越少,竟已不到大殿的一半。与之相反,称病在家将养的大臣们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就连皇帝也无法揣测,究竟是真有那么多人感染了时疾,还是其中掺杂着贪生怕死之辈、偷jian耍滑之流。国不可一日无君,君更不可一日无臣。日日早朝如此,无数政务被耽搁,偏时疾又是天意所为,饶是胤朝皇帝贵为一朝君主,也依旧无计可施。更不用说,早已生灵涂炭的后宫了,每日都有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被冷冰冰地抬出来,连具像样的棺椁都没有,他们的尸身被一把火烧个干净,连具全尸都没有保留。这是在遵循当时太医院的意见。彼时,太医院的御医们大多昏聩无能,对于治疗时疫没有任何研发出任何良药。因此,既然没有办法治疗时疫,阖宫上下便采取了最消极的应对策略。治不好生病之人的病,便消灭生病之人。先是放任生病之人自生自灭,再在他们死后用一把火烧个干净,彻底绝了传染的根源。虽说这个主意残忍又荒诞,却短暂性地遏制住了时疾的进一步传染。后宫的嫔妃们谁都知道时疾在当时算是死症,感染以后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后宫之中无不人人自危,皇后将每日的请安也都免了,各宫关起门户,各过各的日子。
庄婕妤那段日子过得相当苦闷。庄婕妤是低位嫔妃【注释2】,月例本就不多,日子过得清苦。从前好歹还有宫女、太监们过来陪她解解闷,如今各宫宫门紧锁,庄婕妤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庄婕妤平日里欢实得很,身体也比旁人好些,没有被时疾感染。只是虽是没有染病,却被迫囚于宫中,就连从前的娱乐方式也全都没有了。入宫已有数年,庄婕妤终于感受到了寻常后宫生活的苦闷。庄婕妤第一次感觉到深宫如牢笼,而她深陷水火之中。庄婕妤原本想要模仿从前在话本子里学到的路数,靠数地砖来解乏,结果地砖数了回,遍遍个数不一样。庄婕妤每日从太阳升起数到月亮交班,也依旧没数明白,宫里究竟有多少地砖,最终只能作罢。庄婕妤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脑袋,总感觉里面应该是缺了点什么。这日,庄婕妤无所事事地爬上了宫中的一棵柳树,站在柳树的高枝上,试图眺望着外面的景象。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一位昔日相熟的小太监正倒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副完全昏死过去的模样。庄婕妤先是看了一眼门口,见门口当下无人守卫,便快速溜下了树,打开宫门,将那小太监扶了进来。庄婕妤猛掐小太监人中,数下之后,小太监这才悠悠转醒。他的嗓音如同破铜烂铁,抱住庄婕妤的护膝,沙哑道:“娘娘,救我。”庄婕妤伸手在他额前一探,已是高热,小太监已烧得没有意识了。若是长期维持这种状态,不死也残。看着小太监昏迷之前痴痴望着自己的眼,庄婕妤终究还是心软了。庄婕妤其实有办法治疗时疾,只是不想成为风口浪尖,一直守拙罢了。庄宁入宫之前,是商贾出身,爹娘开着胤朝最大的医馆。很多宫中瞧着稀罕的疾病,哪怕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在庄宁这个见惯了城中大小病症的医女眼中,也不过是寻常疾病而已。庄婕妤快速配了一张方子,委托掌事姑姑送到太医院,抓好药方再送回来。再三叮嘱一定要掩人耳目,不让外人知晓。只是掌事姑姑这一去,当日便没有回来。当时太医院当值的顾太医看到方子,觉得庄宁这张药方虽是用药凶猛,但未尝不会有治愈奇效,当即便按照方子配了一副,用给了身边病入膏肓的时疾患者。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竟有些起死回生的兆头。顾太医欣喜之余,又认真揣摩。这药方中其中几位药材虽有起死回生之效,到底是用药过于凶狠了些,哪怕救得了患者一时的性命,也恐怕会伤及患者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