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是个女子轻而谨慎的步伐,并非寻常女使,也不可能是完颜蒲若。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扳戒,上头的暗器随时准备弹出,他警惕地回头望去,见到的却是南衣。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风扯着灯笼乱晃,她的影子也跟着摇曳,落在他身上,他才生出了真实感。“章月回,帮帮我。”她抢在他说话之前开口。她一路都是跑过来的,发髻乱了,碎发拂在眉眼上,几分楚楚可怜。能让她主动来寻他,还能放下身段,所求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章月回难得地正了色:“你慢慢说。”“宋牧川有危险,谢却山被鹘沙带走了,他留了这张字条,让我来寻你。”南衣也不避讳什么,她猜章月回该知道的都知道,她将纸笺递了过去。这张薄薄的纸笺有点烫手。——谢却山让南衣来找他章月回救宋牧川。这事单说出来都充满了一股子荒诞和诡异,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硬凑到了一起。但面前的这个人是南衣,章月回还是接过来,展开来看。就四个字:漏网之鱼。章月回忍住了想破口大骂的心情——你谢却山大凡多写几个字,明白点说说你的计划,他都能考虑顺顺手帮个忙,卖南衣一个人情。不过转眼他就反应了过来。谢却山压根也没觉得他会帮忙,自然不可能告知得那么清楚,写了模棱两可的几个字,其实只是为了让南衣安全。他心里头有点发酸。他月回,他已经将这四个字反反复复看好几遍了。“谢却山是什么意思?”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章月回隐隐其实有个猜测,但他不准备深想,这太冒险了,他只要朝那迈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完颜蒲若已经警告过他了。他只遗憾地回答道:“我没看明白。”南衣失落了一下,一种执拗很快又浮到了面上:“不可能,你一定知道。”谢却山不可能做无用的事情,这四个字要交到章月回手里,一定有他的意思。章月回心里想着,反正他就是一个无耻之徒,谢却山都把人送过来了,他就顺水推舟,硬把人带走,也非常合理。但他只是杵在那,什么都没有做,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南衣急了,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镯子,举到章月回面前。“你要是帮我这个忙,我就戴上你送的镯子。”章月回没想到南衣会以这个为条件,他下意识地往那个好的可能性上想了一下,心脏一下子猛烈地跃动了起来,竟连思绪都滞住了,问了个蠢问题:“戴上镯子,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南衣有备而来,把问题扔了回来。章月回顿时哑然,转眼就明白过来了。反正肯定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意思。可妙的是,她什么都没承认,也什么都没否认。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顺杆往上爬,谁让他欠她的。章月回再一次被迫地重新认识了南衣。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反将了一军,用的竟然是他以前的招,甚至还颇有他不要脸的风格。南衣是一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她会迅速从她所接触的人身上吸取到一些突出的品质。比如,谢却山的狡猾,章月回的不要脸。然后活学活用地还给他们。风花雪月的矫情,在大事面前通通可以丢掉。只要现在她能逼章月回帮忙,十个镯子她都能戴。她也不管章月回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就是破镜重圆的兆头——她可什么都没说。事后大家硬要掰扯,镯子也就是个镯子,你送的时候只说这是个礼物,可没说是定情信物。他不清不楚地留下一个镯子,让她徒生了好几年的念想,她现在拿来做做文章救人,一点都不过分吧。章月回也知道,她就是在坦坦荡荡地利用他,可他偏偏吃这套,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强求的人,就得好好求着,Jing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认了。章月回叹了口气,垂眸拉过南衣的手,将镯子滑入她的手腕。“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别乱跑,不然会给我添麻烦。”章月回答应得比她想象中还要爽快,南衣浑身的紧张终于能稍稍松下来一些了。“好。”说罢,章月回便身轻如燕地直接从屋顶跃下,像个翩翩然的谪仙。丫这小子居然还会轻功,到底骗了她多少事。南衣忍住了嘴里的脏话。谢却山交代的事总算是办成了。这两个绝顶聪明的人联手,总会比常人有更多胜算的吧?南衣知道,自己能做的事只有这么点了。剩下的就是等。正巧这时,楼底下的街道路过一队岐兵。“将军有令,命我们支援船舶司,都快点跟上。”南衣竖起耳朵听,心念一动。——谢却山进船舶司之前,被搜了一遍身,卸下了身上所带的兵器和利器。绕过官署照壁,院里跪满了匠人和小吏。鹘沙给所有人都发了纸笔,要他们指认秉烛司首领。不肯写的就用刑,被人指认过的便就地斩杀。一时间,船舶司成了人间炼狱,哀嚎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