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手一松,石头落在了地板上,滚了几圈停下来。南衣远远地便望见了江面上那艘画舫,夜色掩映下,像是一只黑色的、被遗弃的庞然大物。画舫上几点零落的灯火摇晃在江风里,欲灭不灭。一瞬间,她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种可能性,谢却山就在画舫上吧?这样孤悬于江上的牢笼,她要怎么救他出来?南衣尚未看见船上人影,却已觉心脏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起来,像是靠近他而产生的共振。她收回迫切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船上的暗卫:“知道回去之后怎么跟你们东家说吗?”“小人知道,小人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来巡逻了一番。”小舟已经靠近了大船的船舷,南衣收了刀子,抓着船舷上的绳索便攀上了甲板。她浑身shi漉漉的,水滴还沿着她的衣服往下坠。汤汤的月光披在她身上,好像将水里的月影一起带了上来。风里飘来几片嚣艳的桃花,他和她隔着甲板遥遥地望着彼此。谢却山疑心这是自己的错觉。是他砸中了水里的妖魅,妖魅幻化成人形来蛊惑他。水妖带着一身chaoshi扑到他怀里,用她的声音说着话。“太好了,你还活着。”这是一场漫长的报复啊。报复初见时他在水中救下那个将死的少女,给了她一件暖身的裘衣,她便要将他拉下凡尘,灌他以七情六欲,在他甘愿溺水之时,渡他一口生气。可他只是一具将死的躯壳。他没有回应她的热烈,最终硬着心将她推开,囫囵吐出几个字:“你为什么要来?”“我来帮你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就是雁,你是秉烛司的人。就像你力挽狂澜救别人一样,我也要救你。”茫茫天地间,渺小的她大言不惭地说着这番话,身后是陡峭悬崖和激流深江。他抬起腕上镣铐,铁链索索作响:“你告诉我,怎么救?”“我一个人不行,那我就去秉烛司搬救兵。”“你想害死宋牧川吗?”“宋先生来问过我,他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心了,但我还没有告诉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希望你是自己人,你们可以并肩作战。岐人都已经那么怀疑你了,你的身份藏不住了,还不如告诉他,大家一起想办法破局。活着总比死了有办法——”“不要说,”谢却山立刻阻止了南衣的话,眼中起伏着剧烈的情绪,“永远都不要说。”“为什么?”南衣真的不解,语气也着急了起来,“现在除了秉烛司,还有谁能救你?难道你想在这里等死?”是,他是在等死。可面对南衣如此珍视他的眼眸,他说不出这么残忍的话。“现在这样,就是最安全的局面,不要轻举妄动。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等事成之后,我们再见面。”
南衣怔怔地望着谢却山,一个混沌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她觉得她正在失去他,在这阵凉薄的风里,在这弯残缺的月下。她不甘心,她不愿意。她慌乱地抓住了他的手,“谢却山,你不许说谎。”谢却山下意识握紧了钻到他掌心之中,那只冰凉的手,这些细微的动作出卖了他。他缄默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你是救王朝于危难的英雄,你分明该被称颂,而不是悄无声息地死去。你不想让自己的苦衷重见天日吗?你不想被大家理解吗?”这些话,在危机重重的沥都府里,她从来都不敢说。因为太假。可现在南衣急了,她只能拙劣地试图唤起他的美好愿景。谢却山淡淡地看着她,他整个人仿佛都抽离出去了:“然后呢?大家都来原谅我吗?”南衣抓到了一丝怪异。她说的是理解,他说的却是原谅。好像所差无几,又好像天差地别。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一点私心都没有?她试问自己能否做到,她觉得不可能。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还有什么隐情?“这有什么不好?”他分明很平静,神色却像是痛极了:“可庞遇已经死了。你们谁能替他原谅我?”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照亮了所有的过往。原来那把杀了庞遇的剑,一直插在谢却山的胸膛上,日夜辗转,不肯停歇。她偶尔点燃过他的心火,却无法抚去他的罪恶感。连她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忽略了,亲眼目睹少时挚友死在自己面前是如何的心情。可他那时只是平静地坐在那截染了血的枯木上发呆。他伪装得太好,让人误以为他天生就如此会伪装。他硬生生将一部分的自己也杀死在了那片大雪里,那个他不配与庞遇同葬在梅林,于是日日夜夜跪在庞遇的孤坟前。没有人见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来说一句,我原谅你。他不能让宋牧川再有一点点危险了。这是他的大义,这是他的私心。所以他守在这艘驶向死亡的船上不肯离去,他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死去的意义。 花月夜惨白的月光从古到今地照着,人无言地站在那头像是要天荒地老。原来是这样啊。南衣心里乱糟糟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