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尘埃中有了具象的模样。隔着飞舞的光,章月回含笑问:“殿下知道我要什么?”她直接反问:“你想要什么?”章月回的目光朝那领头的官差抬了抬:“这人不行,忒粗暴,将我这里弄得乱糟糟。”完颜蒲若回头看向自己的手下,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自那次之后,完颜蒲若便成了归来堂幕后的另一个东家。她所图甚大,不仅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更是为了建立大岐新的王朝秩序。她享受与男人们在朝堂上并肩,享受做一个野心家,与世界的棱角与之对抗的刺激感。而她知道章月回赚钱,看似唯利是图,其实根本不为财,只是为了看着人们在一个个虚虚实实的赌桌前发疯的模样。他要做一只不一样的蝼蚁。很偶尔的时候,她其实觉得他很可怜。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这个世上,他相信的只有钱不会背叛他。因此她也知道,他不曾真正信任她。她也如是。这个男人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异类,但她依然欣赏极了他。他就像他的赌坊一样,明知危险、害人,但那种赢的可能性却足够吸引人。这些年,她确实在他身上尝够了合作的甜头。不仅仅是他为她带来的财富,还有他身上那种始终难以驯服的、若即若离的气质,不断督促着她往高处攀登。那种微妙的征服欲。此时此刻,她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倾向的答案。她还是得用章月回。他们之间的赌局,在那颗骰子化为粉末之后才正式开始,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仍未揭晓谜底。她投入了太多,已经无法撤离了。她明知有输的可能,但想的全是搏一搏,赢他个盆满钵满。此刻的她像是一个红眼了的赌徒,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无论成败,就此收手。于是咬咬牙,推入全部筹码。 东逝水尽管决定冒险用章月回的渠道传消息,但完颜蒲若还是留了一招后手。她只传信给金陵归来堂,声称自己在金陵腹背受敌,要他们秘密护送自己回沥都府。当然,马车里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心腹女使。她赌章月回再有异心,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他敢来截她的车,断她的路吗?那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落到她手里,那就是千刀万剐的死法。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凭什么要为抛弃自己的王朝献身?
完颜蒲若对章月回的人格十分笃定。而章月回收到这封密信的时候,起初也以为完颜蒲若是真的要回来。金陵的情况他时刻都在留意着,听说沈执忠揪出了一个身份很高的内jian,如此看来,完颜蒲若的境况确实是不太好。可又转念一想,完颜蒲若想走,大可光明正大地离开,何必要搞什么秘密护送?除非,她还想营造自己仍在金陵的假象,迷惑沈执忠那群老狐狸们,而自己则秘密往来一趟沥都府,递送情报。这就说明,她手里的情报很重要。她点名让归来堂护送,更是一种警告——别打这份情报的主意。章月回琢磨了半天,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趟完颜蒲若回来,谢却山大概凶多吉少了。这本来跟他就没什么关系,麻烦的是南衣在船上。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强抢回来就是了,但章月回自个心里过不去,他觉得这么做了,自己就永远输谢却山一头了。输人不输阵,他得为自己留好翻盘的余地。他自信地认为,在南衣心里,他和谢却山的地位是一样的。反正谢却山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人,英年早逝就是他的宿命。他迟早会成为南衣的回忆,整个后半生,都是他章月回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对于谢却山,他什么都不打算做,静观其变,浑水摸鱼,对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把南衣骗回来。正这时,另一则密报就送到了他的手里。——咔哒——一声轻微的机关咬合声,镣铐打开了。南衣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居然会成功,缓缓地,难以置信地仰头看谢却山。“成了?”南衣张大了嘴巴,三下五除二地把铁链扔到一边,不确定地摸了摸谢却山的手腕子,再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很痛,是真的。谢却山也有些惊讶:“成了。”南衣一下子雀跃起来,拉着谢却山就往跑。他终于跨过了那扇出不去的门,来到了宽阔的甲板上。她使劲晃着他的手,再也没有讨厌的窸窣声了,她的笑脸在混着阳光的江风里熠熠生辉。而有些事情,到了这一刻,也必须放到阳光下说清楚了。“谢却山,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南衣明媚地笑着,却也无比认真地看着谢却山。他说他不想求助秉烛司,不想暴露身份,她理解了,有些情绪已经横亘在那里许多年,他原谅不了自己,也不想让那些旧人们为难。他带着自暴自弃的念头,而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所以她做了她该做的努力。期间是渺茫的,她根本没有底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也刻意地避开了这个尖锐的话题。但现在,镣铐没了,他可以重新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