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皖因得知母亲生病的消息是在九月初,秋后温热的日照里,她背靠在单位楼梯间的墙上,垂着脑袋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大概是很久没休息了,嗓子哑得厉害,说一句顿一句。末了,又长叹了一口气。
“因因,请个假来看她吧。”
“好。”
——
凌晨一点多,在奔往豫城的火车上,孟皖因曲着腿蜷在椅座里。夜已经很深了,她明明累极却无睡意。旁座的大姐抱着小孩,她睡得不踏实,眯一会儿就要睁眼看看;车头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调笑。车厢里气味混杂,尿膻、汗臭、还有浓烈的烟味,无数个人呼吸吞吐,像是存储一样,全都灌进肺里。孟皖因埋着头,一阵一阵地反胃。
这一路从南到北,穿过几处山群,驶过几个村落,起初还是日落昏暗的时候,雾气一点一点地漫上来,远处农家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而后又一盏一盏地熄。
她忽然想起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车厢,看不清的月色里,她被孟中南抱在怀里。那个男人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地说,以后他就是因因的爸爸了。
爸爸……
十三年过去,她换了和他一样的姓,却始终还是叫不出一声爸爸。
“我哪里有爸爸呢?”孟皖因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
——
下火车的时间是三点四十八分,在夜最浓烈也最安静的时候,豫城火车站灯火通明、人chao涌动,来来往往的人背着重重的行囊,弓着腰,以一种卑微的姿态离开,或者归来。
孟皖因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看到蒋豫国。他穿着黑色夹克,蹲坐在路灯下,手里的烟已经抽了半根。
“哥,我来啦。”孟皖因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笑着对他说。
蒋豫国闻声抬头看着她,香烟熏人眼,他一下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分不清面前的这个笑着的女孩是十二岁的蒋皖因还是二十五岁的孟皖因。
“果果哥,回个神哎!”孟皖因伸出手在蒋豫国面前晃了晃。眼前这个男人身姿挺拔,眉目清俊,他站起身子,揉了揉脖颈,伸出手替她拿了行李箱,沉默地领着她往前走。
孟皖因看着蒋豫国的背影,眼里忽然酸涩。十三年前的他们终于不声不响地在命运的残酷与玩弄里长大,一路咬着牙挺过,好不容易挺过今天,还要熬到明天。
可明天的太阳会好吗?孟皖因不知道,十二岁之后,无论在皖地还是豫城,她都没再见过好的太阳、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