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韦伯神父。”
“你也是。”
“等纽约那边回电话才知道。”神父回答。
“去哪里?”
“这里,看,‘枪击事件,蓄意纵火’。”安东尼奥把自己正在读的那行字指给马可,“没有提到你,也没有说伤亡人数。”
“克莱门神父会明白的。”
“好的。”
“和信仰没关系,天主不抛弃任何人。”安东尼奥扣好安全带,长长呼了一口气,“但教会就不一定了。”
他们等着。三十分钟,一小时,一整个上午。九点左右,一辆皮卡车送来了当日的报纸和一篮新鲜蔬菜。之后又有两辆车停下来,被告知没有汽油,掉转车头往小镇的方向去了。马可和安东尼奥凑在一起仔细研究报纸,把所有文章都看了一遍。几乎全是战争的消息,而且离美国越来越近:洛杉矶海岸发现可疑的侦测气球,大西洋航线有更多军需品运输船遭到袭击,联邦通信委员会把电视台的节目播出时间调低到每周4小时。接下来是各类评论文章,半页征兵广告,最后才是纽约市内的新闻。
“对天主没什么信心,嗯?”马可问,看着安东尼奥气喘吁吁地滑进副驾驶座。
“不远。”马可承诺,走在安东尼奥前面,“是间木屋。”
剩余的汽油没能支撑这台受损的机器开出十公里。确认引擎彻底点不着之后,两人合力把车推进树丛里,折下多叶的树枝,遮住暴露在外的尾灯和车顶,然后在暮色之中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马可的状况恶化得很快,刚开始每走一百来米就要停下来休息,慢慢变成每两三步就停下来喘气。安东尼奥提议扶着他,马可摇头拒绝,蹒跚着离开公路,钻进一条几乎被灌木吞没的狭窄泥路。
“一切顺利吗?”马可问,把一支香烟放到唇间,掏出火柴。中年女人大步过来,夺走了可燃物,嚷嚷着“火花”、“烟”和“爆炸”。马可把烟插回软纸盒里,冲安东尼奥做了个鬼脸。
之后再也没有来电。马可出去了一次,在远离油泵的地方抽了一根烟,回来之后脸色显得更不好了。安东尼奥说不清楚是因为情绪还是枪伤。下午两点过后,他再次给主教公馆打了电话,接线员告诉他对面没有人接听,问他是否希望再试一次。安东尼奥回答“不用,谢谢你”,挂断了电话。
“没有伤亡就不需要谈伤亡人数,不是吗?”马可揉了揉太阳穴,把报纸推开,“我给餐馆和酒吧都打了电话,他们都没见到爸爸,这很正常,爸爸不会躲到那种地方。领班说今早已经有记者在门外嗅来嗅去了。我让他们正常营业,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打过电话,尤其不要对记者说。”
“家具货车?”对方的声音充满怀疑。
他挂上电话,回到餐桌边,察觉到马可只吃了一点点鸡蛋,培根油凝固了,把肉和几颗罐头豆子封在里面,像一团半透明的蛛网。安东尼奥担心他的伤口,正想开口询问,但穿着橙色工装裤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往他们的杯子里添咖啡,神父只好把问题吞回去,抬头微笑,感谢加油站主人的服务。
门轻轻关上。穿工装裤的女人钻到车底盘下,用力敲击某种金属物,低声咒骂。安东尼奥走到电话旁边,透过结满尘垢的玻璃窗往外张望。马可离汽车还有十来步的距离,从他走路的姿势看来,明显感到疼痛。安东尼奥把手放到电话听筒上,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何意义,他真的相信克莱门神父会回电话吗?在安东尼奥寄住公馆的三年里,克莱门神父离开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午餐也会在里面吃。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安东尼奥跳起来,两步跨到布帘后面,满怀希望地抓起听筒。但电话是打给加油站的,询问今天有没有汽油,没等安东尼奥回答就开始抱怨生活的诸多不便,连校巴都快要耗尽燃油。神父用手捂住话筒,冲柜台后面的工装裤女人打手势,把电话递给她,逃回餐桌。
“我必须走了。”柜台后面的挂钟敲响五次之后,马可宣布,“你可以跟着来,但如果你更愿意留在这里等电话,我没有意见。”
他飞快冲出门外,脱掉碍事的皮鞋,跑过压实的泥地,追赶刚刚开上公路的汽车。马可很快刹车,停在路边等待。
天快要全黑了,一切都浸泡在墨蓝色微光里,影子叠着影子,什么都看不清楚。安东尼奥举起双手,挡住脸,免得被树枝刮伤。马可忽然发出低叫,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安东尼奥在黑暗中摸了好一会儿才碰到他的手肘,继而往上找到肩膀,轻轻摇晃:“你还好吗?”
“随便你。”马可耸耸肩,“再见,神父,祝你好运。”
马可冲他眨眨眼,短暂露出一对酒窝,重新发动了汽车。
“真巧,我也是。”
“我想我还是在这里等电话比较好。”
“我家有个可以短暂休息的地方,爸爸也许已经到了。”马可故意转头看了一眼在叮叮当当修车的女人,示意不宜在陌生人面前多说。
这和家具货车有关,非常紧急,而且我和收货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