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当东西了,把金簪拿起来给他看,对他哭诉一路上艰难困苦,说渡州城变成了人间炼狱,得了疫病的家人被关在黑塔里,里面的人越来越多,尸体腐烂没有人愿意收,苍蝇虫子乱飞。皇帝放弃了渡州城,派军把城门堵死,放火烧了高塔,要让城里剩余的数万人自生自灭。她是渡州城老住民,半夜从城西那个狗洞逃出来,跟着流民一路往北。
屋里只剩了折眉一个人。
说完,他不再看女人仇恨的表情,转身说道,“你该睡觉了。”
那声“谢哥哥”,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她说这路上无论多么艰难,都想着一定要保住这根簪子——“谢伯伯一家以为你死了,他们给你立了衣冠冢,年复一年,又值瘟疫,谁还记着你?只有我不肯忘记,我带着这根簪子,就好像
她冷笑一声:“可不是累了么,这小丫头一来,比安王妃那个老婆子能耐的多。”
折眉掀起帘子,后面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头点着蜡烛,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坐在床上,肚子上盖着被子,一条断掉的扭曲的腿放在被子外面,因为废了半年没有动弹,肌肉萎缩的有点怪异了。她头发散着,甜美成熟的脸上带着一丝唇角向下的讥笑,眼神幽暗,跟她这小家碧玉的面孔极不符合。
尾音带着笑,听起来好像很愉悦。
“我说你近来怎么舍得把王妃冷在一边,原来是另有新欢了。”分不清景阮儿脸上闪动的是嫉妒还是愤恨,阴恻恻地向他伸出手,说,“谢哥哥,帮我穿上鞋,带我去如厕吧。我是该睡了。”
“她来的时候怎么不问你是谁把你骚穴插湿的呢?真是让我失望,她能拿的起一夜一千两,竟然不嫌弃你刚从我床上爬下去。对着你湿透的屁眼也能干,果然还是小姑娘,挑的只是脸,根本不晓得你干净与否。”
但是景阮儿实在凄惨,记忆中漂亮的小女孩沦落到如此地步,眼睛不够清澈,却有流不完的泪水。
然而景阮儿反冷静下来,问:“刚刚弄到一半呢,不要继续了?”
他的平静惹恼了女人,她开始嘲讽梦生,“是了,她跟我不同,她在嘴上尊重你,尊重你和你的琴——多么感人——你自己信吗,谢晚棠?十几岁小女孩拙劣的表演,你信吗,你问问她也愿意为你的琴声花一千两吗?”
全都变了——他和景阮儿,和远在几百里外的渡州城,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折眉默然走过来扶她坐起,蹲在床边替她穿鞋。
因为太久远,折眉其实已经不怎么记得清这个人了。他被卖到陶氏洞天时才八岁,这十八年漫长无比,他连自己都要忘记了,只有那根簪子,是两家父母给年幼的孩子定下亲事时,他母亲送给景阮儿的定亲信物。上面有母亲的闺名,折眉一眼便认出了,随后才认出这乞丐是阮儿。
奇异的是,这次折眉竟然很平静,这些话语仿佛清风一般从他身边拂过去了,他不再为此痛苦。
沉寂了许久的帘子后面突然传出轻细的女声,虽然轻,语调却不友善,充满了恶意的轻蔑,“你怎么不留留她,多挽留她一会,说不定她就抛弃了那个小情郎,转而要来爱你了。小姑娘不懂事,心肠软,你都被她操的哭成那样了,趁热再多哄哄,能嫁到贵人家里作禁脔也未可知。”
白蝴蝶是望乡啊。
,比在京都美上千万倍。”
那双眼睛正与他对视,像毒蛇盯住了猎物,也像老鼠躲在洞里憎恶着猫。
相认时她一直在哭,她穿着破衣烂衫,左腿恶化的伤口发臭流脓,为了在一众灾民和乞丐里保住金簪,她精神紧绷了太久,方从这个华服男人脸上依稀辨认出谢哥哥的影子,便崩溃了,哭着去抓他的手。
当时在京都城门口要不是刚好撞见那个瘸腿的女乞丐背着人偷偷去当掉那根金簪,他应该也认不出那蓬头垢面的乞丐就是小时候跟他们家对门的小女儿景阮儿,那个小时候总是啃着糕点紧跟着他叫“谢哥哥”的小女孩。
“这不重要,”折眉终于开口了,“重要的是她愿意哄我高兴。她乐意哄我,不吝啬温言软语和钱财,哪怕要我拿命给她玩,我也高兴。”
3
总是这样喜怒无常,把类似的话颠来倒去说在很多个夜晚,哪怕他们俩的命运已经被绑在一起,也不能把这种恶意消减分毫。
他扶正古琴用了很久,迟疑着拨了几下琴弦,最终还是收回手,回头捡起拖到地上的绸缎叠起放好,踩断了的枯枝放到案上,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她的谢哥哥早就消失了。
“不要了,累了。”
又来了。
女人的绣鞋还是他买的,他依稀记得小姑娘时期阮儿很爱花里胡哨的物件,买的时候特意挑了芙蓉鞋面,用五色的丝线绣成,芙蓉花,白蝴蝶。
梦生被江霁辰抱起来走出折眉的院子,走的时候,依稀听到三两声琴声。
“那位小姐年龄又小,腰劲又好,听你那销魂叫声,想必把你服侍的很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