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某天中午陈异从外面回来,看见母女俩坐在餐桌边吃午饭,慢悠悠扯了张椅子坐下,轻浮浪荡的点了根烟,翘着下巴问魏明珍:“钱都到账了吗?”
陈礼彬没撑过几天。
“妈。”
陈异好几年都没正儿八经回家,家里突然多出个小流氓的感觉并不舒服,魏明珍不能赶人,但每天早上起床看见有人大喇喇躺在沙发上——魏明珍心里有鬼,战战兢兢的没敢开口让出一个房间给陈异,怕他就此在家里长住下来——他那双阒黑冰冷的眼睛,时不时突然落在后背,盯得人心里发憷。
“别跟你妈说,知道么?”烟雾飘在她面容,“知道后果吧?”
一家三口表面和和气气,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不知道暗藏多少鬼胎。
一根烟过来,花衬衫牛仔裤,没骨头似的靠着,低头嚓嚓滑动打火机点烟,烟味燃起,他一口吹灭火苗,一点炙烫热气拂近她的脸庞,他撩开眼睛,直直盯着她。
他冲她笑笑,眸里亮光流动,像碎冰浮动,大手戳她肩膀,把她推出了家门。
关于一家人以后的生活,还没等魏明珍想好——陈异似乎改变了爱玩不羁的性格,每天都窝在家里抽烟,把屋子熏得乌烟瘴气,偶尔也出门,但晚上肯定翻窗回家,在沙发上过夜。
魏明珍脸色青白:“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等苗靖从医院回来,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洗衣机里的衣服也被取走,只有垃圾桶里扔着只烟蒂。
因为在icu签了放弃治疗书,普通病房的医疗条件不够,病房完全走不开人,魏明珍只能时时盯着病床,一边跟人手机聊天,一边看着陈礼彬和墙上的输液袋,也要定时更换尿袋和清理身体,陈异这点倒没偷懒,医生说也要密切注意病人情况,要是呼吸异常或者其他动静,及时摁铃。
丧事处理完,陈异跟着魏明珍和苗靖一起回了家,魏明珍成了一家之主,里外招待人的态度格外温柔绵软,陈礼彬留在家里和单位的遗物都要处理,她小心翼翼听陈异的意思,陈异没什么留恋,或扔或送,连那台电脑都给了别人。
苗靖隐隐感觉家里的气氛是暴风雨之前,诡异的宁静。
一夜两三次这样的动静,魏明珍僵在病床前六神无主,想要去摁铃喊医生来,又心慌意乱顿住动作,冒着冷汗眼睁睁盯着病床上的陈礼彬,直到阳光照进病房,床上的人又回归死寂,输液袋的药水告罄,才想着去护士台找人挂水。
魏明珍挤出牙缝,面色也是青白,犹豫半天:“这钱,这钱还没到账
冰凉清甜的水果咬在嘴里,苗靖挨着魏明珍坐,魏明珍紧张握着她一只手,似乎有意躲着陈异的目光。
“我爸的保险赔付、抚恤金。”陈异掰着手指头,语气丝毫不客气,“这么久过去了,你一个字都不提?”
“刚到。”陈异耸耸肩膀,熠亮眼神似乎别有深意,“怕我爸撑不过这几天,早点来尽孝。”
这阵子魏明珍就在忙这些事,供电局那么好的单位,抚恤金、保险金是很大一笔钱。
苗靖顿住筷子,看看母亲,再看看陈异,魏明珍神色僵硬:“什么钱?”
陈异穿孝服、捧着遗像,低着头,整个人也是沉郁干瘦的,眉眼浓墨深刻,配上那一头标新立异的发色,有股冷漠叛逆的韧劲,爹妈都死了,陈家只剩一个十六岁的儿子,还有一对与他无关的母女,私下议论的人不少,这家里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陈异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昏迷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呼吸衰竭,瞳孔涣散,心脏骤停,医院正式宣告死亡。
从医院送到殡仪馆再到墓地,速度进行得很快,魏明珍忙里忙外安排,住院结算,后事安排,通知陈礼彬单位和亲戚,陈异和苗靖守着陈礼彬的遗体,从医院跟到殡仪馆到下葬,接待陆续来吊唁慰问的人。
第二天夜里,魏明珍朦朦胧胧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凑过去细听又没有后续,仔细看陈礼彬面色蜡黄黯淡,熬成了一具皮骨嶙峋的空壳子,魏明珍看着于心不忍,眼里又有怨恨光芒,等到凌晨三四点,似乎又听见病床上的动静,魏明珍心惊胆战过去,俯在陈礼彬面上细听,真有刺刺拉拉的声响,像是挣扎和不甘,男人的眼珠在眼皮下滚了又滚,像是要极力睁眼醒来,两条腿也在无意识抽搐,蹬在床上发出声响。
“哥。”
“知道……”苗靖低眉顺眼,紧紧揪着手中饭盒。
这么一转身,魏明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哎哟瘫倒在椅子上,陈异懒懒抱手倚在门口,黑亮眼睛带着刺刺的嘲讽笑意:“阿姨。站了这么久……我爸还活着吗?”
早上医生护士过来查房换药,检查了下陈礼彬的情况,问病人如何,魏明珍说一点动静都没有,医生摇头叹了口气,后来苗靖也来医院,看见病房里陈异和魏明珍隔着远远的坐着,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她手里抱着一盒削好的水果,穿一条白底浅绿色的裙子,两颊被太阳晒得发红,眉眼被热浪烘得细软,把水果分给坐在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