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闯入了视野之中，秋明岚出于惯性抬起了头，隔着红帕，他并不能瞧见男人面上是何种神情。思忖片刻，他将手递进男人微凉的掌心，俯身迈出了喜轿。
男人突然笑了，惹得那担任司仪一职的少年魔将很是疑惑地问了声：“尊主大人？”
“三祭山河诸灵——再请香——”
“无事，”男人敛了笑，正色道，“继续罢。”
怎会如此……
“别走神。”男人一时离他极近，如此低声说道，“让人看了笑话。”
两人面前似有通天长阶，男人就这么牵着他，与他并肩同行，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大典至此仍未结束，少年司仪展开写满贺礼名目的礼单，朗声宣读起来。
“新人齐拜——”
戮玄君执起秋明岚虚捻着祭香的手，与他一同面朝殿门方向稍一俯首，完成了这三祭之礼。
只见男人松开了与他交握着的手，同样接了祭香，浅浅一俯首，便算是祭过了天地。
谁知，戮玄君反倒拍了拍他的手背，似在安抚，紧接其后便有一个略显轻佻的少年嗓音于殿中响起：“吉时已到——燃灯——”
秋明岚正迷惑着，就有三尊牌位相继摆上了两人面前的小桌。
那本该被宗门严藏保管的、象征着所有者生死祸福的本命灵牌，早已失去光芒，成了一枚最普通不过的白玉祭牌。
祭香离手而去，独余清淡香气萦绕不散。
“无义城献，春觉来一箱——”
是为“临花”、“瞻月”与“沉烟”。
一截新燃的祭香送到了手边，秋明岚不明所以地接了，又听司仪指示道：“一祭天地四方——新人齐拜——”
“四呈诸城贺礼——宣单——”
如此说来，戮玄君是当真要娶自己为妻？！
“赤幽城献，千穗红一件——”
“漠山城献，瑠璃宝焰一簇——”
秋明岚便也将酒液横撒身前，把酒盅交还给了一旁的小魔。
又是一截新燃的祭香被送到了秋明岚的面前，然而这一回他心有犹豫，并未接下祭香。
话音落下，盏盏灯烛接连燃起，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秋明岚感觉到四周有无数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下意识收紧了和戮玄君相牵着的手。
不远处，不敢贸然放出神识查探，只能忐忑不安地随着喜轿轻摇慢晃。
“怎么？”男人低沉的嗓音近在耳侧，“何事值得真君一再出神？莫不是到了这个时候……真君还想反悔罢？”
就在这时，身旁戮玄君开口说道：“撤香，换酒来。”
于是秋明岚也有样学样随意拜了一拜。
一缕淡淡的檀香掠过鼻端，秋明岚刚一侧开脸，就被男人探入红帕底下的手给捏着下巴正了回去。
“二祭证仪尊长——请牌位——”
相握着的手悄无声息地嵌入指缝，戮玄君领着他前行，越过高高的门槛、走过铺有软毯的梯阶，直至踏上一方平台。
那少年便清了清嗓，高声道：“请香——”
秋明岚心有不甘地抿了抿唇，暗暗使劲在戮玄君掌心掐出一道指甲痕。
牌位？莫非戮玄君的双亲长辈皆已亡故？
是戮玄君替他接过了小魔奉上的香。
前方传来勒马声，喜轿也停驻落地，影影绰绰的灯火在戮玄君掀开轿帘的瞬间重新点亮了秋明岚眼中的一切。
欢快的喜乐接替礼炮成为此刻秋明岚耳中唯一的声响，又在两人携手跨过大殿门槛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被红帕遮挡住了视线的他，全然不知那三尊牌位上镌刻着的并非是什么戮玄君的至亲，而是某个宗门内，三位化神长老名号。
透过窗布洒入轿中的日光越发昏暗，秋明岚靠着修士敏锐的五感勉强还能看清自己十指的轮廓。噼里啪啦的礼炮声一路相随，在他耳旁响了许久才终于得以安宁。
若是玩笑，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他再是无所谓，也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这个丑。
魔域之主一发话，当即就有小魔上前以一盏酒盅换走了两人手中的祭香。
秋明岚动了动唇，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得知真相的他只觉自己如坠云间，两脚不着实地，脑中一片空白，心底反反复复地盘旋着一句话——
秋明岚被自己此番念头惊得后脊发凉，心中极度动摇，几欲抽身离去，掩在袖中还没来得及伸出的手忽地就被塞入了一截祭香。
先是天地尊长，再是山河诸灵……这场成婚大典，怎么看都像是动了真格的。
身周的黑暗随之散尽，秋明岚却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什么反悔！这事从头到尾他就没有答应过！
……为何是三尊？
…
戮玄君接过酒盅，扬手倾尽杯中物，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如此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