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虞虽以闵太师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却是自江南士族而生,自然不会察觉这庞然大物对朝廷的威胁,也看不出元修以肆意滥杀为名,实则想借机重创望族门阀对江南的控制。秦钊作为闵太师之后的第二个大儒约莫是能品出几分的,可这江南的官吏也好,门阀世家形成的关系网也罢,有多少是他的故交弟子?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不惜动摇国本也要将他们全部掀翻?
“您也说了,江南之乱不在商贾,而在于商贾之后的官吏,以及供养这些官吏的本地士族。若您所谓的‘民心’只是这些世家文人,您所说的自然是对的。然陛下既是天下万民的陛下,眼中自然不会只有这些高高在上的士人,还有万千庶民的生存和生计。”
“公子是不是仍觉得陛下若是动了江南士族,便必然会动摇国本?”赢天青懒得和他兜圈子,绣眉微竖,索性把话说开了:“可请问公子,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形?”
他却没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随着两人的辩论而发生了转移,所思不再是“江南无辜”,而是为了朝堂稳固不得不对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场龌龊予以默许。
赢天青看着面色渐渐转沉的阮虞毫不犹豫的“啧啧”两声尽是嘲讽:“分明是你们只顾着面上光鲜和自身利益置百姓于水火,还好意思在这里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直言进谏十分伟大?若是当时我在场,我一定劝陛下好好的杀,放心大胆的杀,只管将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人都灭个干净,谁敢拦着陛下,我便做个马前卒也要替陛下趟平大道,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阮虞并不知赢天青看的比他更深远,只在心中暗暗叹气。心道这女子虽是个村丫宫女,倒与那人颇为相似,总有一种惊人的敏锐直觉,能直击背后的关窍所在。
“这根本是两码事。”阮虞摇头,刚觉得这宫女颇有想法,这会儿又觉得她果然只是个村丫。陛下借赢氏翻案将叛贼逆党彻底清除乃是在皇党的默许之下进行,还能腾出不少位置给从龙之功的几家勋贵,朝廷江山自然只会更稳固。可江南士族本身就是皇党——便不是皇党,也绝无造反之心,为朝廷稳固怎可轻动。
赢天青翻了个白眼。她作为宁国公世子、镇北军少主,跟着父亲征战沙场,也同样过问边陲百姓的生计。贪官污吏这种事儿在边城是绝对禁止的,水至清则无鱼就不养鱼,谁敢伸爪子就剁了谁!
“当时——”阮虞无奈的揉揉额角,他早给余招娣解释过:“当时西北方才平定,陛下又在京中杀了好些重臣,着实应该休养生息……”
“因您和您先生的执意‘劝诫’,陛下错失了一次趁他们病要他们命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等这会儿江南的士族缓过劲儿来又大了胆子还有所提防,陛下想对江南动手可就更难了?”
“有何不可?”赢天青与他对着杠:“陛下又没少杀人,奴婢跟着采选使入宫的时候都听说了,陛下给宁国公家翻案,可是一口气把什么李太尉家王侍郎家徐寺卿家都砍翻了,怎么京中大臣都能砍,江南的大臣就不能砍?”
“好!”
“我娘——我我娘舅家读书的表哥说过,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那些大官是毒瘤,就该把他们一起清理掉,换上干净的人来。且这样才算杀鸡儆猴,告诫后来者不要重蹈前者的覆辙吧。”
“哦,不斩尽杀绝,等着他们再养出一批与民争利的蛀虫么?”
他并不否认,只解释道?????:“商贾背后确实有官吏撑腰,但彼时西北征战方休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官场格不宜妄动。陛下对江南一系官员打压降职杀鸡儆猴已是足够,又何必非要斩尽杀绝?”
她忍不住拿眼睛瞄阮虞:“还是说那些大官真会把几个商贾的死当做‘杀鸡’而受到震慑?不,他们一次甩了黑锅只会觉得以后还能这么甩黑锅。至于那些商贾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死了一批工具还有更多嗷嗷待哺的后来者随他们挑选,他们才不怕呢!”
“你倒是好胆气!”阮虞也不知是被气笑的还是真对她的话有几分赞赏,竟是改了话题顺着她道:“所以你觉得是陛下做得对?就该把那些人从上到下撸个干净?”
他抬足迈步,言语慵懒:“朕向来肆意,可没考虑那么多。不过既然做了皇帝,自然有不少人为阿谀拍马替朕洗刷名声。却没想到这
一声混着笑意的淡淡叫好声突然响起,将“探讨学问”的师徒二人吓了一跳。赢天青下意识的循声看去,只见一袭瘦削的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柔和的日光给他蒙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则江南永远不会真正臣服于朝廷,反而始终处于一种超然的不败之地。
“却是错了!”赢天青断然道:“正因西北才放平定,大景暂无外患,陛下挟大胜余威并京中清肃之决心才好一鼓作气的摆平了江南。且不必说什么动摇国本动摇民心的鬼话,大景人才济济,哪里找不出几个能吏来接替江南官场?哪怕陛下派头猪来,恐怕也比那些贪官污吏更得民心。只要军中不哗变,百姓不叛乱,就靠着几个士子文人奔丧嚎哭还能动摇过之根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