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亲近来絶少流露的舐犊之情,殷济也十分真心,每每凝神深思,回答父亲提问时,也多能说出要点,不禁令殷评更加喜爱。
傍晚时分,殷评在殿中独坐,一名小侍另并两个宫人前来道喜,夫人陈氏已诞下一子。殷评闻言后,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沉吟稍许后,便道:“去带世子过来。”
庞满儿闻言,深吸一口气,道:“既要与皇后别离,心中还有一请,望皇后成全。请皇后收我为义妹,出嫁北镇。”
“皇后,臣女此去并非作一人之赌注,非作一家之牺牲。”庞满儿跪叩道,“臣女知道,以皇后与祝家之仁义,是愿真心庇护臣女,绝非索取,即便是在北镇渡过余生,也绝无一句非言。然而事皇后者,非臣女一人。臣女幼失怙恃,与宫中姐妹为伴,早已亲如家人。若使我一人生庇于远境,而众人受戮,即便生于此世又何以面于此世?”
陆昭闻言,从座位中起身,在雾汐的搀扶下,艰难跪于满儿身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郑重道:“吾替吾家与众女儿,谢此大恩。”
楚王殷评在七月便偶感风热,虽然并非重症,然而子女绕膝的他早已不再年轻,再加上国内局势动荡,因此病情随心情时好时坏,已拖了一月有余。所幸北面魏国长安与洛阳闹得好不热闹,他这才得以喘息,悉心治疗,如今病也有所好转。
涉及宗族之事,陆昭连忙命人将满儿生辰名字送至扬州,请传谱牒,随后又书信与祝家二老,请询此时。随后两人又稍叙一回,庞满儿便离开殿中。
虽然儿子与北朝新帝比仍是稍逊,但在殷评心中,仍是最为期待的继承者,如今年方二十,正是要着重栽培的年纪。可如今朝局,他即便想将殷济扶上一程,也是力不从心。陈氏诞下一子,陈念川也颇有劝自己易储之意。此时若再堂而皇之地对殷济再多加栽培,反倒会逼迫陈念川等人逼宫,最终会害的儿子搭上性命。
陆昭望着满儿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可惜了。”
“可是父皇,儿臣又怎甘辱国偷生……”
宫门告破,此时陈念川才从镇军将军后亮明真身。他登上城门,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抽搐的主将,冷笑道:“世子统军如此疏漏,安能托付大任。”随后,陈念川命人收缴所有士卒身上的兵符,随后望向东门,只见已有火光升起,说明其余
妖氛正炽,陆昭也是让她彻底避开洛阳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此番臣女请为陆氏宗脉,出嫁北镇,则臣女一人地庇,如千人得庇,一人枉死,则北境万人鸣不平。他日即便臣女碌碌归来,也必能得见其余女儿自闯一片天地。”
对于楚地世家大族们的种种动作,楚王殷评也无力干预,唯一一点突破则是让殷济掌握两营宫卫,以备不时之需。
楚王殷评一叹:“世族废长立幼,无非窃以国柄,寓居势焰之下,与国民俱为其掌中万物,又与亡国受辱有何区别?倒不若将天下托以明君,留一血脉,至少以全身为人父的一丝妄念吧。”
殷评慈祥一笑,招手示意殷济近前来,看到这张英气已具,且俊秀颇类其母的姿容,心中不乏慨叹,凝眉道:“久来疏远你母亲,你母亲进来可好?”
襄阳宫内,世子殷济的两营戍卫仍在值守。以往世子难及皇帝近畔,他们这些人也时常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发动宫变,隔绝内外。今夜世子入宿宫中,他们倒省去了几分担心。然而子时后,忽见门下有近千人,为首的乃是镇军将军。
镇军将军取出一封诏令,言明事由。戍守宫门的主将则心中存疑,命人放下吊篮取诏书细看。然而他刚展开诏书,忽闻背后数声惨叫,待回首望去,只见一柄长枪贯入自己的胸膛。
自陈念川杀蔡维庸后,身为楚王,殷评不得不在陈夫人处多多逗留。如今陈氏诞下一子,殷评日后也少不得多对蔡氏与儿子刻意冷落。
“你不必以终身大事作牺牲,此事我……”
殷济霎时红了眼眶,道:“阿母体中尚安,只是思念父王。又日日自责,只觉母家不能为父王分忧解难。儿臣鲁钝庸劣,尚不能自立为大丈夫,以解父母之忧。”
宫人前去传召,不久后殷济匆匆赶来,入殿后便膝行叩拜:“儿臣叩见父王。”
不知不觉,两人相谈已是夜深,殷评悄悄言道:“今夜你便留宿此中,为父知你绝非不堪大任者,必不会让你殒于世家刀刃之下。荆州崔赦乃崔谅之子,曾投奔于我,荆州南北都略存势力。明日为父便将你托付于此人。来日若有贼人刀剑戕害,尔可托庇于崔卿北上。朝中王司空与荆州王子恭弘量雅度,必会保全你性命。”
殷评于是暂时抛开这些思绪,转而与儿子闲谈起来。但言语中已并非像往常一样,传授为君之道,而是多讲自己年轻时如何在军旅中求活拼杀。
“这不是她的错,不是蔡家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殷评抚了抚儿子的头颅,慨叹道。
此时,襄阳宫外,陈念川已戎装在身,集结麾下,举剑厉声道:“大王重病,诏我等入拱,众将随我共赴襄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