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变的,爸爸,我们都变了。”
“你母亲……过得怎么样?”沉默许久,父亲蠕动着嘴唇,终于忍不住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她……好不好?”
“走一个吧。”
“尝尝鱼吧,我记得你两岁的时候,还刚学会拿筷子就会自己吐鱼刺。”父亲喝了一口酒,“你最喜欢吃鱼眼,六岁那年在你外婆家过年,为了一只鱼眼,你甚至打碎了一个碗。”
他看着父亲把他的行李摆在了电动车前面的踏板上,安稳地试行了一段路程,又开过来搭他。他上了车,坐在后座上,父亲开得很慢,他却觉得自己好累,把头靠在了父亲的肩头,抱住了父亲的腰。他觉得这是自己最放松的时候,他毫无戒备地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一个男人,什么都不用想,他知道他的父亲不会害他,会永远地爱着他。公路上的路灯渐渐亮起,像是逐渐显现的繁星,沿海城市的风都有一股腥咸的气味,他趴在父亲的背上,双眼半睁,看着父亲驾着车拐进羊肠小道里,身披漫天繁星,带着一股强大的归属感,这一刻,他觉得很暖。
彭影进了家,放下了手里的行李。平房里灯光昏暗,弥漫着水产特有的腥咸味道,父亲的电动车停在家门口,他环视了一下平房,面积不大,陈设也很少,他低下了头,把行李箱拉到里面去,父亲有些抱歉地看着他,“家里太小了,下次租个大点的房子,影崽……你想吃点什么?爸爸给你做吧?”
“哎,真不用,你在那边玩就是了,爸爸来做。”对于他的帮助,父亲显得非常受宠若惊,他朝着父亲笑笑,“没事,我来帮忙吧,我可以帮你一点,虽然我能做的也不多。”
“她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在我二十九岁生日时。”彭影低着头,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表情间未见波澜,“突发脑溢血,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月,后来脑死亡了,我亲自签的放弃治疗书,她……走得很安详,躺在我的怀里走的……”
他举起酒杯,父亲把他的也凑上来,碰杯后,他喝了一大口,廉价二锅头的辛辣一路辣进肚子里。
“是嘛……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鱼眼了……”父亲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你现在爱吃什么?”
“是
他把头偏到一边去,不敢看父亲的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每看一次,都是在他的心里狠狠地拧一把,拧出难以忍受的刺痛,他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快,父亲的眼里也闪着泪光,他张开双臂,投进父亲的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他的父亲,八岁,三十岁,合为一体,他踩在二十二年时间的长河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父亲。
“爸爸!”
“是啊……”说得小时候的事情,彭影又慢慢地开始感叹,母亲去世之后,他本以为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将被他遗忘,但父亲的出现,又让他把这件事情重新记起。“可惜我现在不爱吃鱼眼了。”
他和父亲就这样在厨房里做饭,父亲去挑了一条鲤鱼宰杀,他看着父亲熟练地给鲤鱼淋上黄酒,在开膛破肚的肚子里塞进葱姜蒜,放进蒸锅里开大火清蒸。厨房很小,两个人在里面显得很拥挤,彭影握着菜刀切胡萝卜丝,他的刀工并不算好,但勉强能用。父亲这一桌晚饭置办得很丰盛,三菜一汤,再加上中间那条清蒸的鲤鱼,勾得人食欲大增。父亲盛好了饭,又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咱爷俩喝点?会喝酒吧?”
已近春节,南洋市地处南方,四季如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天幕也慢慢地暗下来。父亲的电动车就停在外面,因为使用多年,已经变得有些残破,他低着头,眼睛红肿着走到高铁站外,父亲站在他破旧的电动车旁,对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些紧张地搓着双手,“车子比较旧了,没钱换新的,等到时候存点钱,换台新的。”
“会喝一点。”他在桌边坐下,看着父亲把酒杯倒满,两个人先碰了个杯,彭影小啜了一口,放下了,感叹道,“辣。”
他抱着父亲嚎啕大哭,泪水湿尽了他的衣服,他终于拥抱了他的父亲,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是错觉吗?这就是……拥有父亲的爱的感觉吗?他趴在父亲的背上,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用痛哭来诉尽多年来对父爱的无限期盼和眷念。他已经年至不惑,父亲也老得不像样子,他痛苦的灵魂终于又止住了哀鸣,他再次找到了他可以继续坚持的理由,他的父亲。
“是啊,这酒挺辣的,吃点菜下酒。”父亲执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他碗里,末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鱼眼夹出来,放到他的碗里。
父亲住在治安并不算好的一区,那儿流动人口混杂,父亲在菜市场里做水产的批发生意。家住在菜市场附近,父亲在那里租了一间四十平米的平房,用作居住,时不时也做些零售生意。他下了车,父亲很紧张,帮他提着行李,有些局促地开门,“哎,家里也没好好收拾过,有点乱,快进来吧。”
骄傲,“妈妈把你养得很好,就是太瘦了……过年想吃些什么?爸爸给你做。”
“随便吃点什么就可以了。我来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