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玉的手落到你额角,冰冰凉凉像冷玉一般,你为这远低于常人的温度激得一颤。
“那就是有心事?”
你心里漫上密密匝匝的痛,一年,你只有不到一年的时光了,也不知你和无情有没有相伴到老的那天。
“前辈想把头发梳成什么样子?”你问,“全部束起来吗?”
几日间你与楚相玉几乎形影不离,某日戚大哥却突然将你叫出营帐。
不习惯束发的人,你还认识一个。
小时候你好像就常常这么趴在师父膝头,听师父给你念童谣,讲故事,等到师父不讲了,你就溜到他身后捏肩捶背,做足了孝子贤孙的乖巧模样。把师父哄得高兴了,晚餐总是格外丰盛,寻常餐食之外总会多几样点心,师兄师姐知你体弱又贪嘴不与你争抢,绝大部分点心最后都进了你和构儿的肚子。
若你蛊毒无解,本就只有一年之期同无情相守;若你解了蛊毒,无情一身伤病,又能陪你倒几时?何况江湖之人往来于刀光剑影之中,善始令终者少有人见,横死异乡却屡见不鲜;如今朝廷日薄虞渊,内有奸佞结党乱政,外有异族群狼环伺,若有朝一日大厦将倾,王朝翻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楚相玉察觉到你心绪不宁,微微偏过头:“累了?”
你像一个无耻的窃贼,窃取不属于你该知道的经历,又将这份经历背后含着血的苦难抹去,嵌入另一个在你心头镌刻的身影。
真是一段好时光啊
也许是阮二哥着手成春吧你定定神,勒令自己不要再想这些让人不安的念头,把注意力重又转到楚相玉发上。
往后你日日陪在楚相玉身边,他坐在椅子上,给你讲几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异事。
“不必,”楚相玉微笑道,“我不习惯束发,何况在牢中这么多年,日日夜夜以发披面,若将头发全部梳起,感觉像没了遮掩似的,倒不自在。”
回忆往日美好你心下叹息,往后也不知你还有无机会在师父膝下尽孝,与师兄姊弟言欢。
初见楚相玉时他头发散乱枯白,遮住半张脸,而今你捧起他发丝,用手指从发根划到发尾,惊觉这半个月里竟养出些许光泽,不似初见干枯,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白发也不突兀,倒像细雪扑肩,衬得整个人正如一株立于暮天霜雪间的苍劲瘦竹。你心中高兴之余又隐约觉得似有哪里不妥,楚相玉武功尽废,身体状况远不及常人,即便休养得当,这一头灰发,又如何在半月时光里重焕生机呢?
“略通一二。”
你知道他本不该如此虚弱,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手筋被废只意味着无法再执兵刃,但好生将养之下一般起居也可与常人无二,他力虚气弱是在牢中被折磨多年,伤了根本所致。
“没也不算吧,只是”你欲言又止,几番思量,“不是心事前辈,你的头发绾好了。”
楚相玉自嘲一笑,索性搁笔不写了。
你只知楚相玉武功精绝有统领之才,却不知楚相玉于医术一道亦有造诣,不免露出惊异之色,楚相玉只含笑拍了拍你的肩膀。
楚相玉将手搭在你肩膀止住你的动作,又示意你伸出双手让他搭脉。
“暂时没有大碍了,”楚相玉微笑道,“将你搬到榻上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一日楚相玉起居时觉得头发凌乱碍事,他琵琶骨被刺穿二十年,双臂失力无法上抬,不好自己打理,便唤你来帮忙。
有时楚相玉兴致来时,你便替他铺好宣纸,研好松墨,备好笔洗,看他敛起袖子执起毛笔,掺着灰白的发丝垂在纸上。楚相玉手筋已经被挑断多年,手腕无力,略写几个字便抖抖索索,在纸上错滴出一串杂乱墨痕。
他俊逸却刻上风霜的脸上很明显露出关切之意,你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摇摇头:“没有。”
起才发现自己躺在楚相玉榻上。
“您也懂医术?”你好奇问道。
不习惯束发么
月牙儿、月牙儿
怀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你将楚相玉全部头发拢在手里梳顺,分出两股,用一根木簪简单挽在脑后,其余发丝依旧自然垂下。你细细打量楚相玉,渴望从与他相识的这一面惊鸿中将他前几十年的人生窥探一二,又希望在他身上看见月牙儿的影子。
“
“好,多谢你。”楚相玉微笑抬手,似乎是想摸摸你的头,你忙将脑袋低下,让他不用抬高手臂就能触到你的发顶。
“前辈手好凉。”你将楚相玉一双手拢在怀里,他的手像一块千年寒冰,怎么都捂不热。你将他的手捧在唇边哈气,顺着他手上虬结在一起的经络一点点按揉舒展,楚相玉只当你少年心思喜欢与人亲近,却不知你心里对他始终抱着别样想法。
“当时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各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天野盟尚声名不显,怒潮阁也不过初露头角,后来扬名四海的几位侠士,当时”见你听得认真,楚相玉微笑道,“几十年前的事,这些故事如今都老套了,难得你有这份耐心愿意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