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座机电话在他们进来坐稳后骤然响起,饶是一间房内有好几个人,也都被这深夜中意外出现的声音惊道,林暮走去床边,手刚碰上话筒——“先别接!”刘记者话说晚了,话筒已经提起了一点。“怎么了?”眼看着话筒被刘记者按回去,林暮一脸状况外,但看对面几个人严肃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小事,“发生什么事了吗?”那边没等说话,座机马上又叮铃铃地响起来,刘记者直接点击挂断,把听筒打开放到一边人为制造占线。她神情严肃:“林老师,您是不是有个曾用名叫林小一?”林暮听到这问题难免意外,他与对方联系时并没有透露自己以前的身份信息,只给了自己现在的名字资料,当然,如果对方有心去查,也不难。“嗯。”林暮有了猜想,“出事与我有关?”“是。”刘记者说,“十二点整,微博突然有人匿名爆料了你的身份信息,并且附带你儿时的新闻报道,包括很多过去上学时发生的事,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你,电话一直打不通。请问,爆料中的情况是否属实?”林暮抿了抿嘴,从答应见面开始产生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落到实处,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抱歉,一直在跟朋友通话,手机没电了。”林暮坐在沙发对面的床边,“情况属实,我小时候确实被记者,采访过。”想也知道爆料的会是哪些内容,类似的情况林暮上学时便经历过不止一次,每次挖出来的都是相同的事。一条条采访问题,怎么问的,怎么答的,林暮烂熟于心。林暮缓了缓,道:“但我想其中可能有些误会,对于当年的采访内容,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出入。”“什么出入?”刘记者问,“我看到采访人是钱锐立,你对这名记者还有印象吗?”“……”忽然听到这个数十年无人提起的,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林暮愣了一下,怔怔地说,“有。”两手不自觉抓紧身下床单,他回忆着,放空般呢喃道:“是很深刻的印象。”空气静了一瞬,刘记者若有所思,她身旁的两个人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半晌后,刘记者长出一口气,说:“他是我同组的另一名记者,具体情况,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她拿出录音笔,搁在茶几上。林暮被东西与玻璃面相触的声音吸引视线,他顺着那只手,看到刘记者,对方目光如炬。“如果林老师不介意,愿意说说当年钱锐立对您进行采访的细节吗?”
曾以为最难以启齿的,等真的说出来时,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被记者找到时,盯着其他小朋友手里的棒棒糖,看直了眼睛。不过是被记者带去了路边又小又拥挤的小超市,在收银处选择了一支包装最好看的攥在手里。不过是为了手里的棒棒糖,把从小到大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对面前看起来高大的男人全盘托出,最后按照对方挑挑拣拣提炼出来的,最有话题争议的部分进行回答。在接受采访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林暮都把印象中的钱叔叔当做拯救他妈妈的英雄,因为他对十二岁的林小一说:“只有我才能帮助你的妈妈。”很简单的一句话,可那是林小一首次面对伪装的善意,这对当时刚走近现实社会的小孩儿来说太难得了。只是这样,林小一便将他归结到好人栏里。他带着“好人”钱叔叔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路边小饭店的后厨。红色地砖缝隙中塞满黑色油垢,当时林晓依正在洗碗,巨大的红色塑料盆里漂浮着厚腻的黄色油花,鼻腔中都是食物发酵的味道,白瘦的手臂在脏水中起伏。林小一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跟妈妈介绍身后的人,但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把手里感觉来之不易的,非常珍贵的糖果递了出去。他问过钱叔叔,这个叫棒棒糖的东西好不好吃,对方说是吃了会让人心情变好的东西。记忆零碎,身后男人自我介绍说了些什么,林晓依露出错愕的神情,之后两个人走出去,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支没有送出去的,掉落在污水盆中慢慢沉底的棒棒糖上。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晓依Jing神恍惚,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他们走在路上逐渐开始受到他人的指指点点。有说林晓依可怜的,好好一个漂亮女人竟然像畜生一样被关了十几年,要是在镇里,怎么也能嫁个好男人。有说林小一可恨的,一家子坏东西弄出来个小恶魔,现在还要跟出来吸妈妈的血,他们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小孩早点去死,不要拖累可怜的女人开始新生活。林暮现在想想,林晓依听到的那些可怜话,也没比恶毒诅咒的好到哪里去。断章取义在个别时刻是比谎言更可怕的杀人利器,根本原因在于它无从验证。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则报道变得更好,反而变得一团糟,林晓依做服务员,有时候会值夜班,林小一会坐在饭店吧台前面第一个桌子那里乖乖等着。有客人认出他们,小声聊了好久这个事,后面喝多直接骂他是小比崽子,小王八羔子,让他过去。林小一起先不动,对面一群人失了面子骂骂咧咧要找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