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康是个摆流动小吃摊的,同叶闵的交情实在是奇妙却又深厚。
他每天晚上七八点就推着车走街串巷地卖一些宵夜,自己改装的手推铁皮车分了两个功能,一边能开灶煮馄饨,另一边盛冷汤,里面浸的是酱牛rou、茶鸡蛋和素鸡,还有个小格放五香茶干。推车的扶手边挂了一块梆子板,他就一边走一边敲那梆子,用方言琅琅地一路吆喝,引来无数酒鬼。
那天已经将近十点,车上的东西也不多了,陆康心想走完这一条巷子就能卖完回家了,心情不由得大好,敲出的梆子声也跟着轻快了几分。正走过一栋楼房的楼道口,忽听得楼上有人喊了一嗓子“老板等一下!”。
陆康便就将车推到路边等着叫停的那人,谁知人没看到,倒是先出了一大串的动静。也不知道是什么顺着楼梯滚了下来,“哐啷哐啷”地一溜脆响然后“骨碌碌”滚出了一个搪瓷缸。陆康“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但还没笑完就又听到“扑通”一声闷响,旋即又跟着响起一声响亮的痛呼——“哎唷喂,我的屁股!”。
也不知道是谁家跟着怒骂道:“叫魂呐!”。
不知是谁的那人便收敛了叫唤声,窸窸窣窣地下楼来。陆康一见那人的模样就忍不住又乐了——太逗了,来人长得倒是清爽秀气,但头发乱得鸡窝一般,身上的白衬衫有灰又皱还沾了许多墨水,黑裤子上也蹭满了灰,一边颤颤巍巍地下楼(这楼房的楼梯很陡,台阶又高)一手拿着搪瓷缸的盖,一手还是揉着屁股,嘴里哼哼唧唧的,实在滑稽。
“老板,”来的人正是叶闵,他在房里改稿,饿得连亲妈都不认了,一听到楼下传来了吆喝声,大概是卖吃的(那会儿他刚来扬州没多久,对方言实在苦手),当即义无反顾地抄起搪瓷缸冲了下去,谁知吃个饭也是一波三折,先是手滑摔了缸,然后又脚滑摔了屁股。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不好看,可实在是饿,他捡起搪瓷缸扭扭捏捏地向陆康递过去,一开口刚说了俩字儿,又顿住了——他不晓得该不该讲扬州话,不讲、老板能听懂?讲、我也不会呀!
陆康看不下去他的模样,主动把那缸接过来,问:“切á?”
“啊?”叶闵仿佛听到了外星语,嘴巴张成个圆。
“吃什么?”陆康总算明白了这货听不懂方言,又换了普通话问一遍。
“哦!哦!”叶闵大喜过望,连叹了两声兴冲冲地说,“我要一碗馄饨!”
“哎,馄饨不够一碗叻,还剩一点牛rou和一个茶鸡蛋,我给你拼一碗,就算一碗馄饨钱了。”陆康心说今晚也卖得不错,就不指这残羹剩饭赚什么了,本以为是一件小事,谁知叶闵笑得脸上像开了花似的,连连说:“太谢谢你啦老板,你人真好!谢谢!”
陆康走街串巷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碰见这样二百五的人,但被夸成花一样,心里也不免高兴。给叶闵煮了馄饨,在热汤里撒进碎的酱牛rou和茶鸡蛋,满满当当一缸递了回去。
叶闵接过搪瓷缸很是高兴,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瓷勺便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稀里哗啦吃了起来,陆康见他不回屋又吃得如此豪放,觉得有点意思,也站在旁边看他吃,叶闵这会儿可一点也不害羞了,吃猪食一样扒,看得陆康有点不忍再看。
“你怎么不回房吃?”陆康忍不住开口问道。
“唔,”叶闵终于抬起头来,咽下一口连汤的馄饨,“嗨、屋里没水,就一楼有个水房。我就搁这儿吃完然后去水房刷碗,最后去那头的公厕解手,今晚就齐活了,省腿。”
“”陆康也是被这人的统筹安排惊艳了,一时间竟然无语凝咽,“你吃完了把碗给我吧,我这有热水洗得快,你解完手正好回来拿。”
“真的?”叶闵大喜过望,猛的一挺腰,差点没蹦起来,“老板你人太好了!”
从此叶闵就好像吃上了陆康,每个晚上都准时准点抱着搪瓷缸报道,一边吃一边扯闲话,渐渐也熟稔了,知道了彼此的姓名、经历种种日常琐事。叶闵很喜欢陆康,觉得他爽快仗义愿意倾听,便很乐意和他扯淡闲白,有了富余的稿费也很愿意请他去大排档吃一点好的。陆康也挺喜欢叶闵,觉着这人虽然倔得有点二百五,但也很有志气,至少靠自己活着,又大方潇洒,也愿意听他唠叨。
如此算来,他们也认识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