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浓墨似的沉甸甸压在人头顶,后半夜时,一场蓄势已久的大雨倾盆泻下。隆隆雷声沉闷如软弱无力的手挥舞鼓槌敲响的巨鼓,云层时而猛地擦亮一瞬,照亮惨白发紫的天际,青光勾出云层的轮廓,不甚清晰,像潮湿宣纸上洇开的墨。
陆讨看着她一连串的举措,虽然对她藏进桌箱的东西感到好奇,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询问的时机。
良久,卫吾含疲惫而沉重地闭了眼,陆讨垂首看着她,弯下腰来,凑近在她眉角轻轻吻了一下:“今天先早点休息吧。”
“对不起,我不该”陆讨开了口,却没有说下去,嘴唇几度开合,终究还是闭上了。
睁眼的一瞬,一切感知
陆讨沙哑道:“别咬,别咬嘴唇。”卫吾含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自觉地将下唇死死咬住了,可她却好似丝毫没有感受到痛。回过神时,视线也凝聚在了陆讨的脸上,卫吾含看着她,鼻头发酸,眼眶一热,紧接着视线便情不自禁地氤氲着模糊一片。卫吾含皱起眉,将陆讨的手再度挥开,侧过脸去,湿润的眼睫一合,眼泪便黯然从颊边滚落。
雨后,天色破晓。一抹青亮的日光照亮东边的云层,陆讨回到自己家中,浑浑噩噩地冲了个澡,随便披了件浴袍,湿漉漉地缩在沙发上。
卫吾含看着陆讨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她将伸到她面前的手掌拍开,陆讨似是愣了一下,没有收回,那只手掌微微颤抖着,仍旧向她伸了过来。发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拇指压在卫吾含的唇畔温柔摩挲。
陆讨知道卫吾含想要她的承诺。
她没有忘记,自己是来认错的。
她睡得并不安稳,眯了半个小时左右,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过来。
卫吾含没有吭声,陆讨直起身来,蹭掉她眼角的泪,径自离开。
半丈宽的一张书桌,像她俩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各自固执地坚持着,对峙着,不是针锋相对的立场,却谁都不肯退那一步。
只道歉,不悔改,下次依旧这么做,是陆讨的潜台词。
陆讨看着她,仍不可避免地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她深深呼吸,将心头的酸楚压下去,颤抖着向前迈进。
卫吾含迟疑片刻,撑了把伞下楼追出去,远远看着陆讨落汤鸡般的背影在雨中急行,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再追上去。
陆讨撑着窗台一翻身进了房间,赔着笑脸:“大小姐”
屋内屋外两个人,均没有丝毫睡意。
卫吾含登时心慌,皱眉避开视线,手忙脚乱将桌上她写着的东西撕下来,三两下揉作一团,拉开书桌的抽屉丢进去,又重重一摔,“啪”地一声合上。
“你出去。”卫吾含将先前那点慌乱情绪收拾得滴水不漏,面上赫然又冻了一层冰壳子来,浑身散着发白的森森冷气,瞪着陆讨的那双杏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卫吾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坐了很久,等到房间里再无陆讨一丝气息,才缓缓回过身,将书桌的抽屉轻轻拉开,她从中取出先前被她揉作一团的纸,缓缓牵开,不复平整的纸面上,写满了凌乱的“陆讨”。卫吾含指尖轻轻抚摸过扭曲的笔画,似是要从那墨迹上汲取什么安慰。
可她不能作出无法信守的承诺来。陆讨发觉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能心平气和地看着卫吾含成长,但现在她反悔了,她不想要卫吾含淌进浑水里了,她只想看着卫吾含安安全全地被她护在羽翼之下。
陆讨手指蜷缩了一下,看着她仍旧咬的死紧的唇苍白失去血色。心下一狠,忽然凑近捏住她两颊,迫使她松了口,又将虎口卡在她齿间。这一切突如其来,卫吾含怔然,收紧牙关的力道并未松懈,重重在陆讨虎口留下一圈极深的牙印。等她反应过来后仰躲开,陆讨右手虎口的肌肤已经破了口。陆讨垂下手,一点殷红的血液从那一圈齿印里缓慢地沁出来,蜿蜒地从指根流淌过指尖。卫吾含看着陆讨微微哆嗦的指尖,抿了下唇,尝到一丝咸甜的味道。微弱的痛感从唇瓣上传来,她下唇也早被自己咬破了,口中不知是陆讨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陆讨悄声离开,却没有走远。她站在院中那棵梧桐树下,灼灼凝望着二楼阳台未灭的灯光。夜色深了,房间的灯依然亮着,陆讨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卫吾含手指用力掐紧了,她像是被陆讨眼中难掩的痛楚钉在了椅子上,名为爱的利刃清晰而深刻地拉锯她的灵魂。相爱的人情绪是会引发共鸣的,这份共鸣在喜悦时洋溢更动人的笑容,在相拥时催生更陡峭的快感,却也在她们伤害彼此时不留丝毫仁慈,以千百倍的苦楚反馈到自己身上。
-
阳台外的陆讨。
她们沉默良久,卫吾含将泪咽进肚子里,才带着点鼻音道:“陆讨,你该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她固执地看着陆讨,显然看穿了陆讨的把戏。
风将几乎成股的雨流扇进房间,忽然一声清脆破空的惊雷让卫吾含回过神来,她昏昏沉沉走到阳台关窗,垂眼看时在围墙转角看见一抹熟悉的修长身影,一眨眼,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