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玉湖府的时候,冬天夜里,侧躺在床上,风声像要弄裂窗纸一样让我心悸。
这风声现在是在我的身边了。我在营地里转悠着,尽管已是夜晚。各个帐篷里或传来鼾声,或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我抬腿往自己所属的帐篷走去,忽然,我听见有人叫我:
“唐吴。”
女人的声音。这里只有琳姬是女人,而她的声音尽管平常,辨识起来也容易,绝不会是这个声音在叫我。我的脚步顿住了,我能感到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没有再叫我。那个声音像是一个迷路的人逮着了她认识的人一样。我想起来森城提到过的,会借此索命的鬼怪。他说这个时候最好别回头。
“靠,谁教你的这些,你知道这种鬼怪究竟是什么吗!”
我当时回他这句话时顺便给了他一拳。啊,是来早芽城之前的事了,那段时间里我们似乎处得还不错。
我深吸一口气,往后看去。
看样子是虚惊一场了。那站在篝火旁的不是琳姬的话还能是谁?她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睡?”
我受宠若惊。琳姬会对我一个无名小卒感兴趣?这种感觉还没来得及淡去,琳姬皮笑rou不笑地开口了:
“我检查了一下,尸体里少你这一具。”
她是说引路阵那里的尸体?她认为我是旧的部下?她难不成还要把每具尸体翻过来认一下脸,结果在成堆的尸体里没找到我这张英俊非常的脸,于是才顿起疑心?
我挺直了身子,不打算在气势上输给她。跟她对上了目光时,我有些惊诧:怎么有种我在挑衅一个男人的感受。
琳姬坐了下来,像在烤火,悠闲自得:“他们过引路阵的时候,没一个人回头。”
我该庆幸我刚刚回了头?
“娶往娘。”我替她说出了这个名字。
“娶往娘,唐吴,回头!”
有一个男人竭尽力气的喊叫声回响在我耳边。我的视野晃了晃,脚下的土地变幻成深宅大院的地面,天色也似乎放亮了,只是抬头看看,暗沉得让人胸闷。
脚下蜿蜒着一条风筝的长长的线。风筝呢?掉在井里了吗?
“唐吴。”有人在后面叫我,和母亲一样的慈爱。
视线所及处都是紧闭的雕花房门,唯一半开着的两扇门里是唯一一个没有尸体的房间。想起来了,早起的时候,大伯二叔都死了。我在吃早饭,我的碗刚端至唇边,父亲以近乎爬的方式过来,扒住了门槛:
“回头!”
我是怎么丢下碗跑到这里来的?是哭着还是急于逃命?印象里只有快速掠过的地面闪现。期间有女人叫我,不断地叫我的名字。
怎么还有人叫我回头?我真的回头了,不过,这其中的原因只是我想看看那个声嘶力竭的男人是谁。
风铃鸣响。那人站在屏风前,看着我。他是个很高的男人,在九岁的我面前如一座巍峨的山。他蹲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风筝:
“来,过来。”
我在几秒后奔向他。刚跑到他那里,我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的声音。风筝线被夹在门缝里,我伸手去拽,线立刻断掉。
灭门之类的惨事没有发生,至少父亲和我还活着。父亲和他聊了很久,父亲说:
“你要这孩子做徒弟吧。”
一年后我和师父他们出去,路上夜宿,半夜里我的身边突然空空荡荡。我出去,只见师兄他们自顾自地挥剑,闪躲,而他们跟前什么也没有。有好几次,这些剑差点落到我身上。我一一躲闪,必要时只好把师兄踹翻——不知这力气从哪里来的。
“唐吴。”
我真是无论听见谁叫就回头,哪怕场面混乱不堪。师父说:
“我们走。”
“师兄呢?”
师父目不斜视地从师兄们旁边走过:“废了。”
我赶紧跟上去。师父一边极快地走路,一边问话。
“我问你,你为什么敢回头?你不怕撞见什么吗?”
“。。。。。。”
“做我的徒弟,我并不会管你的死活。”
“。。。。。。。”
我们一直走,走到天亮。天空的鱼肚白出现时,我立在师父身后,停下:
“我,唐吴,有敢回头的资本。来者是鬼,砍,来者是人,杀。”
我没说另一句。那句话我很想说,但师父死前我都没和他说。
“走吧。”
我应了一声,同时又回了一次头。
娶往娘穿着素白的裙,冲我微笑。那是很美的,尤其是她抬手掩面时,哪里像一个背负着多条人命的鬼怪?
我跟着师父走了很久。我第一次离开师父,是因为进了玉湖府。接引我的人从师父那里领过我时,这个曾巍峨如山的男人仍旧站在屏风前。风铃鸣响。
说是他的得意门生,不过是因为我是所有徒弟里能活下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