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薠讲完整个故事,问若他是那位晓道长,会当如何?结果,隔日沈粼疏满头是汗地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所见皆如泡影,彼时梦醒了无踪迹,幸而那人已被含光君斩杀,否则又得祸害多少好人!整理好凌乱的衣襟,沈粼疏走到窗前的书桌旁,那有张字笺无风自动,翩然间恍若一只折翼的粉蝶,他将它从镇纸下拾起,上面的字迹清癯慵懒,短短一行字却被他在唇齿间念了千百遍。
——今夕一别,应是后会无期。杨薛。
残忍的人必定经历过长久的孤独和无助,经历过无数厌恶的眼神、诋毁的言语、无情的嘲笑甚至断指之痛,每次只是有那么一点过分,单独看起来都不严重,但是日积月累此消彼长,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受会把他曾经的纯真和善良全部磨碎,最后剩下一个完全不懂得怜悯的自私自利的灵魂。魏无羡曾有父母疼爱后有江家抚养教导,甚至金光瑶成年之前都有生母悉心陪伴,可是在这世上,在遇到晓星辰之前,薛洋却没得到过一丁点善意,他两世为人都不知道生下自己的父母是谁,更别提相见。上辈子唯一有点儿印象的是个姓薛的孤儿院老师,她给了他一包糖,说是自己的喜糖,那是薛洋第一次知道糖果的味道,他非常着迷这种让人快乐的味道,就连吃剩下的糖纸都要叠起来当宝贝似的藏好,后来这老师怀孕休假就再也没来上班。那时的生活虽然孤独,但他不必为了一口包饭与谁搏命,也没人指着他鼻子骂他无父无母就低人一等,更无须为了一颗糖被碾碎一根手指,所以他拼了命赚积分想要回去原来的世界,至少他死时快15了,过几年马上就可以自己挣钱买糖吃……一袭白衣的薛洋站在冰冷的系统光幕前查询任务完成进度和积分状况,现在七星魂灯能量充盈足够修补多个灵魂,随着阿箐的灵体逐渐凝实也变得越来越不太平,只要他查看她的状态就会被她劈头盖脸骂过来,内容大致是想害道长就要告诉男主和他老公一起再弄死他之类的云云,十多日过去他只回了她一句话——想杀我,就复活了自己动手。
云深不知处方圆百里哪儿会有需要超度的亡魂?周围的灵体早被修习问灵的弟子询了百八十遍,有怨的怨气少的已经超度掉了,怨气大度不了也被镇压了,倒是听闻蓝老先生每月都要寻点儿镇不住的灭绝个一次两次——真是宝刀未老啊。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可爱又迷人的反派洋如何找到这个实践的机会验证学习成果呢?那必须得远离姑苏!远离这个清净地,再找个来事儿的热闹地方。薛洋卷包袱离开云深的当天夜里,宋岚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虽然颅钉被取出许久,但一被这人的目光锁定他就忍不住一机灵,耳坠处传来低低的笑声,薛洋越走越近,笑着过来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说道:“走了,宋道长,我们该去办正事了,蓝家的饭菜我是一顿也不想再吃了。”
宋岚甩肩把他搡开,一脸嫌弃地理了理衣襟,手上却在利索地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两人打打闹闹一路靠着风邪盘找到几个邪祟出没的村落,在成功超度了一户横死的农户后,他们留下了那户人家小女儿的尸首,少女刚死不久也是可怜,细胳膊撕腿的若做成凶尸却无甚大用,薛洋也不同谁商量便把人安置到系统空间的还魂阵里,只待本月月盈之时把修复好的阿箐魂魄注入其中。当阿箐睁开双眼,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个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他坐在河岸边背靠一株遮天蔽日的花树,眼前河水幽深却清澈见底,就像嵌在深渊上的一块琉璃镜,她走过去问他:喂,这是哪里啊?
白衣少年没有回头,一阵微风吹散无数落花激起层层涟漪,花瓣静静漂浮直至沉入河底,阿箐看着它们注定的命运,心中一时若有所悟却苦于学识浅薄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彼时又是一阵香风袭来,花雨中传来少年清冷甜软的嗓音:“落花逐水,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你是……你是……”阿箐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出白衣少年的面容。
“我欠你的一条命,还你了。”花雨变成了茫茫雪白,淹没了他朦胧的笑容,就像消失在花瓣堆砌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