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四点,天就黑了。冬天很少人出门,街道外也是静悄悄的,偶尔巷子里有吆喝声传来,是里头那家生意兴隆的茶馆,店里暖气充足、管中饭和晚饭,一到饭点大家放下麻将喊自家小孩,脚步声轰轰隆隆的涌过来,要好一阵才回重归平静。
又是一阵脚步声冲来,却没有往里面茶馆去,上楼的声音越发清晰,两个人在门口鼓捣着。
“你行不行啊,你说你什么锁都搞得开,是不是吹牛的。”
“哎呀,别吵,快了快了!”
两个少年贴在门上,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终于听见“咔哒”一声,严丝缝合的门打开了,还来不及欢庆鼓舞,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跟前。感受到一股低气压袭来,掏钥匙孔的小子连忙道:“他让我干的!”说完就没出息的逃跑了。
剩下一个小家伙,在裴知远关门的瞬间,侧着身子挤进了屋内,对着黑布隆冬的屋子大叫:“你这么凶干嘛!还不是因为你不开门,我才想了这个办法!前两天来敲门,你理都不理我!”
这句话也没被理会,他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按了一下屋里毫无反应,气冲冲的找到那人房里,“你想怎么样啊,学校也不去,家里电都没有,你想死在这里吗。”
这个小子叫云清,今年刚升上初三,是裴立行班上最难管的学生,迟到早退、打架闹事,不干一件让人省心的事,裴立行父爱爆发把人带回来,又是供吃供喝又是辅导功课。
云清的爸爸就是个混混,早些年在外面混社会,给大哥挡刀瘸了条腿,拿着慰问金“荣归故里”,把街坊搞得乌烟瘴气。老家伙们说成家就好了,等他成家就没这么混了,但是没哪家姑娘愿意嫁,他自己看上了念卫校的云静,威逼利诱的生米煮成熟饭,云家才迫不得已把人嫁他。
云静长得很漂亮,镇里的人都这么说,但结婚后郁郁寡欢,没两年自寻短见了。留下一个漂亮儿子云清,模样和她像了个八分,性格却和瘸子十成十的相似。当然大家都说如果她还活着,云清会比现在规矩很多,但又说她死了好死了解脱,因为瘸子成家后还那么混。就是可怜云清这么个小孩,跟着那么个混账爹长歪了。
可能是出于怜爱,裴立行对云清非常照顾,好在云清是知道好歹的,在裴立行跟前格外乖,功课从来都不落下。眼看着他要升高中了,裴立行突然心梗去世。
邻居们帮忙处理后事,学校老师、领导来慰问过,学生、家长也来送过水果,云清更是嚎啕大哭了两天。但两天过后重归平静,一切都回到之前的轨道上。生活的齿轮就是这么冷漠,它只管一如既往的运转,少了谁都不会多一份怜悯。
云清在门口杵了一会,扭头就哒哒跑下楼去了。裴知远认为他来不了几次的,可能过几年连裴老师都忘了,又变回那个打架闹事的浑小子。但近段时间估计会好好“表现一下”,以此让自己的良心得到慰藉。
没五分钟云清回来了,一手提着一个电瓶电筒,一手拎着打包的塑料碗,一碗饭、一碗菜,分别用空碗扣着。将电筒立在书桌上,白光对着白色墙顶,屋内顿时亮堂起来,云清把碗拿出来摆出来,喊靠在床头的裴知远,“快点吃饭啦,我从茶馆弄来的。”
说完见人没动静,他拉裴知远的手,“你是不是想死啊,那你快点死吧,钥匙我已经拿了,你记得把存折密码告诉我,我来继承你们家的遗产。”
这小子想的还挺美。
见他嘴唇干裂起皮,云清去客厅接了杯水,“你不吃饭就算了,连水都不喝吗。”他把人拽到椅子上,鼻尖擦过他后颈,其实没什么气味,南方冬天并不每天洗澡,但他煞有其事的叫道:“澡也不洗!你身上都馊了!”说完怕对方翻脸,又可怜巴巴央求道:“求你了,快吃饭吧。”
两三天没人打扰,突然来了这家伙,一进门的就喊个不停,裴知远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云清拉了把椅子过来,拆开筷子喂他吃,喂到跟前也不见张嘴,他气呼呼的塞自己嘴里,“气死我了,你不知道我多不容易,那群人吃饭跟打仗一样的,我一去他们就说我爸没打牌,我不能在那里吃饭,好不容易才抢了这么点。你不吃鱼糕吗,我可喜欢吃了!鱼丸呢,我求求你吃一点吧,好不好!?”
刚要说“要不然把存折密码告诉我也行”,见裴知远拿起水杯瞬间眼睛都亮了,等人放下水杯连忙把筷子递过去,“快点吃吧!”
裴知远当然没想过死。所有人都要对他表达同情,而他已经疲于应对那种客套,所以他不想出门不想见人。白天他在屋子里看书,都是裴立行的藏书,偶尔还有他的阅读笔记,在书页间找裴立行的痕迹,能稀释他失去父亲的痛苦。有时整理裴立行的东西,看到他年轻时和朋友的留影,裴知远能呆坐着翻阅一天。这样一晃两三天过去了,没有吃饭是因为没胃口吃,云清不来他还是会进食的,不过可能花的时间久一点。
云清盯着他吃饭,看着碗里的鸡腿咽口水,他指了指邀功般的说:“这个我好不容易抢来的。”裴知远夹起来,递到他嘴边。他又问:“你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