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邱鹏侧身挡住他的去路,用力推了下他的肩。
邱宇走过去拿起笔筒旁的那个白色塑胶相框,看见里面那张照片的右侧也被浸得有些晕染,那个抱着年幼的他的女人由此显得更加模糊。邱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把相框轻轻放下了。
“你说什么?”邱鹏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于是邱宇抬起头,他泛红湿润的眼底此时多了一丝悲哀。他怨恨地瞪着邱鹏,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人渣,把老婆打跑现在还要打死自己的儿子,你说你是不是人渣啊?所长。”
四周开始变得潮湿起来,邱宇匐在地上死死护着脑袋。他又闻到了那股味道,那股生锈的、歇斯底里的,混着腐烂墙土的味道。小时候他就是这样被打得趴在地上,满脸泪水,像要死掉一样控制不住地抽噎,于是整个肺腔里就都是那股生锈,潮湿的味道。现在他又感到了那阵眩晕,无论怎么大口吸气都依旧窒息,却再没有人会冲过来把他护在怀里了。
“扑街……”他听见有人很小声的在他耳边说话,过了会儿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你有本事打死我啊,反正你都能把**到疯,你个扑街还有什么做不出……”
客厅没有开窗,四处弥漫着一股发酵的臭味。
看见他的时候邱鹏愣了一下,接着便皱起了眉。和以往每次见面时一样,他的脸上全是朦胧的醉意。邱宇看也没看他,低头就往门口走去。
“你聋的?不会说话啊?”邱鹏把东西往鞋柜上一扔,居然抬手就扇了下邱宇的脑袋。
邱宇站起来,还是把相框塞进了包里。
邱鹏正在门口换鞋。他提着白色的外卖袋和一打啤酒,结实肥胖的身上是一件泛着酒气的褪色条纹衬衫。不是制服,邱宇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邱鹏不当班,妈的。
生锈、歇斯底里的,混着腐烂墙土的气味。这么多年这个气味始终印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把他往那些该死的回忆里拽。
他看见邱鹏紧绷的脸上露出
“妈的。”邱宇低声骂了一句,总算把钥匙对准了插孔。上次他回来还是一个月以前,那时候钥匙孔上的环就是松的,现在变得更松了。推开门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庆幸这是他最后一次打开这扇门。他想他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他在抽屉里翻出身份证塞进口袋,接着打开衣柜,把架子上仅有的几件衬衣外套塞进了背包,最后他在桌子上捡了纸笔和耳机,这就算收拾完了——这些年他几乎没有向邱鹏要过钱,房间里属于他的一切实在少得可怜。
“你说什么?”邱鹏习惯性抓起墙角的木棍往他腿上砸去。他被打中膝盖,踉跄着撞到身后的鞋柜。顶上的外卖袋随即被震翻,汤汁顺着柜子流了下来。
走到门口时他听见纸被风吹起的哗哗声,这才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原来忘了关。上周连下了两场暴雨,把他书桌的边缘浸得起了水泡,连桌脚都凝了灰黑的水渍。桌上仅有的几张课本湿了又干,皱巴巴地叠在一起,只剩抬头的几页笨拙地在风中摇晃。
房子里没有人。他没脱鞋就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堆着的脏衣服。茶几上是吃剩的外卖盒,地上滚落着无数个空酒瓶。厨房里,许久没洗的脏碗筷堆在一起,接满了水龙头里漏下来的水。
邱宇被扇得偏了下头,耳朵顿时嗡嗡作响。他隐约听见自己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接着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邱宇没有应声,他咬着牙想要站起来,可每次撑起身体时,邱鹏的谩骂就带着棍子起落的风声刮向他弓起的背,于是最后他只能像块发馊的面团一样蜷缩在地上,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外头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他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装了防盗网的窗户,在门口踌躇半晌。他叹着气暗骂一声,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邱宇踉跄一步,也不回话,挎着包就往外走。
这会儿邱鹏粗糙的声音比刚才电话里的更加清晰了,砂纸一样直接刮着邱宇的耳膜。有什么东西开始在胸腔翻滚,邱宇用力吸了一口气。
“你很厉害嘛,”邱鹏愤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语无伦次的醉意,“说来听听你想去哪?不上学整天搞这些大头佛!你以为你离开这就能飞黄腾达啊?!”
“老子他妈在问你话!”邱鹏这时看见了他手上的包,他似乎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见一个背包,“你拿包做什么?学人离家出走?你几岁啊?”
“我告诉你,就你这种人,去到哪都一滩屎样。你就是去跳河涌你都憋不住气!扑街仔……”
邱宇下意识往口袋里掏烟,却想起来烟在吧台忘了拿。心里的烦躁更甚,他索性闭眼不看,转身走向了房里。
他拉上包链往床尾一坐,思考了下还有什么东西要拿。那一刻他环顾四周,看着年久泛黄的墙角,头顶积灰昏暗的灯泡,胸口居然有些发闷。他又瞄到了桌上的相框,那个长发女人看起来有些忧郁,但却幸福地笑着亲吻他的脸颊。他那婴儿肥的,因为微笑而鼓起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