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长水掷出的是本《吕氏春秋》,前朝的订本,厚厚一本砸在牧青远的额角,他的额前顷刻就开始向外渗血。
牧青远像是不觉得痛,他依旧是跪着的姿势,背挺得笔直:“刘乙是远儿义子,理应入我牧家宗谱。”
牧长水静静看着牧青远,还是那句平静的:“滚。”
牧青远不为所动,他目光没有躲闪,直直看着自己幼时听到对方声音就恨不得三十米外绕路而行的父亲:“父亲若不应允,远儿就去求二伯,最坏也不过如二十年前那样,再开一回牧家的祠堂罢了。”
牧氏百年家业,书香一脉绵延三朝,族规繁多,一些自家士族少爷闹出的小事本宗无法解决就会上至族内三老裁断,而闹到开祠堂的,往往是牧家资历最老的三位长者也无法决断的大事。
上一回开祠堂是二十年前,那次过后,牧氏大宗由牧长水这位嫡长子一脉转给了他的二弟牧长海,牧长水以此为代价,抬林苔入门,纳为妾室。
牧长水没想过牧青远竟会以此事压他,他面上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内心里惊涛早已翻了几翻。
牧青远早已习惯了父亲这张永远看不清情绪的板着的脸,他笔挺的身子向下俯去,额头触碰着冰凉的地面:“将刘乙收入牧家门下只是权宜,等时候到了,父亲再将他移出家谱也不是不可。”
桌案上灯台中的烛火随着牧青远的话晃动着,一如牧长水晃动的内心,他向来挺直的背向后佝着,慢慢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牧长水的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托腮看着眼前伏在地上没有抬头的幺子,他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节慢慢敲击着扶手的木面:“‘等到了时候’?什么时候?”
有雨水的气味挤进紧闭的门缝开始像书房内渗,是外面开始下起了春雨,桌上灯台似乎是被隐约的雨声压熄了烛焰,整个屋子暗了暗才摇晃着又明亮起来,牧青远低着头,甚至把他的身子压的更低了:“等到圣上千古,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后。”
原本就摇摇晃晃的烛焰此时再也撑不住,灯花啪的一声响,灯油淹没了灯芯,牧长水书房桌案前的这一方瞬间暗了下来,远远躲在书房一角怕打扰了父子二人说话的书童赶忙跑来,换了灯芯重新点着了灯,他有些不忍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少爷放在地上红肿的手,最后还是没敢说什么,退回书房一角,将自己隐在了书架深处。
牧长水眼睛中映着又明亮起的烛火,他像是觉得烛火刺眼,托腮的手向上撑在了额头上,手指遮住眼中神色。当年娶林苔入门后,他就是如小儿子说的这般,将她藏在府中,一直藏到先皇驾崩,如今的陛下登基大赦天下后,才敢让她走出牧家的门外出游历,他的声音沉沉的:“远儿,起来吧。”
牧青远应了声是,抬起头就要站起来,可能是跪的时间久,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牧长水还是撑着额头,对小儿子说:“将那本《吕氏春秋》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吧。”他转头去唤小童,“给远儿添张椅子来。”
牧青远弯腰捡了那本刚刚砸在自己额角的书,走向林立的书架,因找不到应把书放在哪,一时有些讪讪地。
牧长水没有看就知道小儿子的窘迫:“第四列第一行,紧邻着《礼记》。”他看牧青远将书放好坐在自己身前,也不知为什么说了一句,“这书架是你大哥未去京城前帮我理的。”
若是年幼时的自己,此时心中一定会涌上些许苦涩,牧青远也有些惊讶自己心中竟并未因这句话引起什么波动,他接口道:“若是大哥在这儿,他想必不用问,也知道应将书放在哪。”
牧长水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他终于认真打量起离家多年的小儿子。牧青远离家时不过一十六岁,刚从少年人的体态中挣脱,稚气未消,只空有模糊的青年人的轮廓,牧长水看着全然褪去所有稚气的小儿子身姿挺拔的坐在自己面前,忽感自己的老态,他佝着的背从椅子背上离开,整个人也坐直了身子:“你带回来的这个孩子是犯下了什么不可恕的罪?还是什么罪臣之后?需要你将他藏进牧家,藏到新皇大赦才能放他出门。”
牧长水的问题单刀直入,牧青远只知当年偆城可能另有隐情,具体是何事态也只是猜测,他被问的结舌,一时不知怎么答。
牧长水看小儿子这个样子,知道自己猜的**不离十,他冷哼一声:“张家小姐的婚约,自你离家后,我和你母亲亲自上门赔罪,将婚事退了。五年!你此后离家整整五年未曾寄过一封报平安的家信,当年惹出一身事端的离了家,现在返家又带着一个恐会将来惹出事端的孩子,还要让他入我牧氏的家谱?”他的声音又沉了起来,铁一样往听者的耳朵里砸,“你当我牧家是什么地方?是窝藏有罪之身的贼窝么?”
牧青远在回到建德前就想过父亲可能会问出的话,他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发涩的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话应对:“父亲,林先生是林云甫的女儿,难道就不是罪臣之后了吗?”
牧长水抄起手边的书就又想砸过去,他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将手中的书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