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回到李三胖身上,铁匠让李三胖去搬东西,不过,正在搬运东西的李三胖抛下手上的口袋,去看了某位衣锦还乡的丞相的车队。
等他从大人物的世界回到他那悲惨的世界的时候,更加悲惨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被他抛下的口袋不见了,当李三胖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他蹲在夏日之中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浑身发冷。
对于旁人来说,丢了一个不甚值钱的口袋,至多不过骂几句娘罢了,但着对于李三胖来说,意义绝对不同,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如果他丢了东西,铁匠会怎么对他。
李三胖跪在肮脏的地面上,瑟瑟发抖,他的手扣进已经流脓的伤口,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比这疼痛百倍,铁匠的藤条回在他身上留下新的伤口,更深更可怕的伤口,他将会痛得晕过去,然后再醒过来,在满身的伤痕之中继续更加苛刻繁重的工作……
他已经能够预见,正因如此,才更加感到恐惧万分。
恐惧使她手足无法行动,即使知道他铁匠马上就会回来了,即使知道铁匠回来时如果没有看到他在干活,他的惩罚会加重,李三胖依旧无法行动。
他瘫坐在地上,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去凑热闹,他就不应该……
等等,他真的后悔吗?如果刚刚不去凑热闹,可能在他临死前也不会知道达官贵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也从来不会有机会见到那样高贵艳丽的年幼贵女,也就不会知道他距离那个世界到底有多远。
他是真的后悔吗?即使恐惧地要死掉,李三胖回想起刚刚的见闻,胸口依旧会涌动出某种名为渴望的感情。
朝闻道,夕死可矣。
那时的李三胖并不知道这种文绉绉的话语,他只是隐约觉得,为了见识到那样的世界,哪怕死去也是值得了。
可是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没有尊严地死在别人的手上,不想就这样认命地死去。
那支来自京城的贵族车队唤醒了李三胖的少年血性,激起他在残酷人生中累积的戾气,他不想经受疼痛,不想像一个牲口一般死在铁匠家里。
就像戏文里描述的那样,大丈夫应当堂堂正正地站立于世,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他想逃,逃离这非人的生活,逃离这奴隶一般的日子,逃离这没有希望的生活。即使明知道,如果逃跑不成被铁匠抓回去的话,他会生不如死;即使明知,像他这样一个连偷东西都不会的十多岁少年,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很可能会在不知名的地方无声无息地饿死。
但留在铁匠这里,虽说有少得可怜的吃食,能够多活一段时间,但也不过是苟活罢了,他很快就会像先前死去的那两个奴隶一般,累死病死在铁匠家中。
他不想这样死去,他想要最后一搏,起码要死出个人样。
李三胖起身,在自己后悔之前向城门走去,现在并非战时,城门的盘查并不严格,即使李三胖衣衫破旧,神色可疑,消极怠工的守卫依旧没有将他拦下。
李三胖很简单就出城了,但他知道,他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城池旁是农田和乡村,可李三胖不能再这里滞留,因为这些村庄与李家村类似,绝不会收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而且,留在这些村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铁匠又抓到了。当然,李三胖可以回李家村,但他一想到家中排外的气氛,想到母亲冷漠的神色,想要他此刻狼狈的姿态,李三胖就一点也不想回家了。
那么此刻只剩下一条路了,李三胖看向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蜿蜒曲折的官道,毅然踏上了未知的路程——
他明白,他唯有在自己饿死之前到达下一个城池,在自己饿死之前想办法进城,之后在城中找一份糊口的活计,这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李三胖从没出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路上会经历什么,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这样于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没有食物,土里的虫子,能吃的草根;没有衣服,从过路的村子之中偷,被主人追着打了很久,勉强才逃掉;没有床,随意找一片干燥的土地,靠着树干,和衣而眠;没有草药,伤口化脓,发出恶臭,身体一直低烧不退。
李三胖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就是存活了下来,这就是结果。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不幸,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李三胖很幸运地离开了乌巢的地界,来到凤城。
过程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当看到地平线出现那那座黑色城池的时候,李三胖喜极而泣,又哭又跳,又笑又闹,比孩童更天真,比少年更顽劣,他维持着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踉跄地站在管道正中,遥遥地,向着凤城伸出了干瘦的指爪。
终于到了,终于要到了。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从李三胖的身后看去,就会发现,由于角度和距离的问题,李三胖明明是由于渴望而伸手,看起来却像是他已经将这翼州最大的城市——凤城,牢牢地,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