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犊子了。
顾清景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飘着这句话,并且自心底而生的浓重悲凉。
正如此时她站在岸边,望着湖中早已不见踪影的画舫,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在焦急望过一圈后,只得去找岸边的船家,寻一所小舫什么的。
“老人家,请问你有看见方才停在湖心处,船前垂着两串红灯的画舫吗?”
在瓜皮小艇上已经闭眼许久的老人,睁眼先是瞧见漫天星河,眼皮下拉瞧见满脸局促的画郎,再仔细一看,还是位女郎。
他复又恢复姿态,漫不经心笑着:“没有没有,小老儿什么都没有看到。”
话音刚毕,一锭银子便递到跟前。船家眼睛一亮,先是端着一阵,继而收下,“好说,我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就在姑娘来的前一刻钟,那艘画舫刚驶走,说是里头有位了不得的人,要先回去快活呢。”
完犊子了。
顾清景脑海中再次飘过这句话,“那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姑娘就算再给我十锭银子也没办法的。”
顾清景还真就掏出了十锭银子,毫不犹豫地奉送跟前。船家惊愕之下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合上后,咽下一口口水,“嗯……虽然去向不清楚,可是我当初靠近他们的画舫想捞捞生意时,听着那几位达官贵人似乎是想着靠岸去参加灯会的。听着其中一人的语气,估摸着是要去找什么姑娘,嘿嘿。”
乐呵呵接下十锭银子的船家笑得仿若年轻了三十岁,而顾清景转身回望一眼人来人往的长街,觉着头更疼了。
在摊子上随手挑了件外袍披上后,顾清景便一头扎进人chao与灯火之中。走到一半时,顾清景在就近的摊子挑选一番,择定一个神鬼面具带在面上后,终于稍稍放心。
千灯会是与民同乐的好时机,是以待到圆月一轮之时,皇帝便会带着后宫众人与太子登上城楼,带上顾清景熟悉的和善笑容。
她穿着款式老旧的衣衫,披着并不合身的宽大外袍,小髻松松挽着,面上是厚重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和在百姓之中,愣愣望着城楼上的人。
威严沉稳的皇帝,笑意温和的皇后,倾城之貌的妃子,还有愈发老练的太子,以及其身旁温婉动人的太子妃。顾清景凝眼望着其后虽隐在Yin影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良娣,面具下微微一句低喃:“柳儿。”
烟花自长空绽放,于城楼上焕发百变华彩,顾清景眼眸轻动。
最是火树银花。
百姓们发出阵阵欢呼,城楼之上的掌权者微笑颔首。与民同乐,两皆欢喜。
顾清景笑着转身离开。身后是熙攘人群与无尽烟花,是城楼上尽皆故人,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她孑然一身地离开。
千灯会让市坊之间的界限更加透明,顾清景向船老儿大致询问方向之后,涌入人群,霎时间便消失的彻无影踪。
城楼上的皇帝与暗处的良娣双双眼眸一紧,似是故人应邀而来却又倏而不见。再凝神而去,不过似飞鸿踏雪泥。
不忍再看。
绕过几条长街,顾清景心思逐渐沉下,惊鸟铃工艺特殊,又忽然出现,怕是无法轻易再找到。抬眼一望汹涌人chao,顾清景复又迈开脚步,嘴唇紧抿不放过任何一人的任何神情。
擦肩而去的青年男女们觅得良缘,自是喜不自胜,瞧着动作焦急的顾清景,又瞧着她并不合身的衣裳,疑惑而去。
圆月一轮正正梢头之时,在熙攘长街与悠转华光之下,有人拍了拍顾清景的肩膀。
顾清景转身,只见来人同样戴着神情可怖的面具,穿着扎眼的赤色袍子,他身后是无尽人群,身前是与自己的方寸之距。虽然望不见面容,可他在当空立着,潇潇洒洒卓然不群。
传来的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姑娘是否在找这个?”
来人掏出惊鸟铃,清脆一声响,瞬间便被嘈杂吞没,却依旧清清楚楚的传入顾清景耳中。似是把堆积已久的烦闷消除,此情此景之下,眼中、耳中,只有面前的惊鸟铃与面前的青年,还有耳畔久久不去的清脆声响。
顾清景在怔愣之后,伸手干脆接下惊鸟铃,“多谢公子。”
那人颔首应下,刻意浑浊几分的嗓音响在顾清景耳边,让她有一丝熟悉:“可否知道姑娘名姓?”
顾清景歉疚摇头,她掏出身上剩下的银两,“这些都给公子,以报答公子恩情。”
那人只接下一半,“本就是画舫之上姑娘所托,既然已经交还姑娘,就不必承这么重的恩惠。”
在离开前,顾清景听到那人意味深长的一句,“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
千盏长灯倏然而亮,正是千灯节最最Jing彩之时。
顾清景握紧手中的惊鸟铃,凝眼看着逐渐没入人群中的红衣青年,看着千灯在其身后绽放,看其不动声色的隐入黑暗。
平康坊,百花邀月楼中。
自红杏死后,意芳阁便被另住她人。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