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块顽石，长在他家的院子里，他年幼时踏着我和仆人追逐，长大了坐在我身上乘凉，后来，又有卖玉人走来他家，想要高价买了我。他没同意，又命人砸碎我这块顽石，说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见了一大块玉，对于他们而言值钱，对于我来说，都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
他找来工匠将我打磨成雕塑，用边角料制了玉镯、玉佩、玉珏，半人高的玉璧雕着九龙鼎被送进了皇宫里，小零件他自己佩了一些后送给了别人。
从此，我的身躯散落各地。
那玉壁成了一国之宝，变成权力的象征，国破家亡，玉璧辗转到了一个又一个朝臣与君王的手中。他们将其藏在深宫，亦或者摆在大殿上。
百余年的辗转，玉璧早已缺边少角、裂纹横生，他们甚至忘了我出自哪一国，更别提是由谁雕琢、由谁发现的了。
而玉珏、玉佩、玉镯也早已失传于民间，只有我知道，他们已经尽数碎了。
我出自泥土，生而为顽石，被人打磨成千般模样、赋予万种象征，也改变不了我是顽石的本质。
既从土里来，何不把我归还给泥土，我厌了。摔碎我吧，让江水冲刷尽我身上染的血，让泥土埋了我一身的恩怨，让我随那些易主的王朝共去。
碧绿色的玉渗了红色的光芒，宫女拿着绢布擦着我的身子，我日复一日在深宫里发出悲鸣。
直到现在，我连我所处王宫国姓为何都记不得，年号、君主、版图亦然。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这个国家又成了强弩之末，新国又打起了我这玉璧的主意，旧国的使臣将我交到新国使臣的手里，旧的国能讨一个百姓安乐。
马车中，新国使臣吊着个膀子，他手臂上伤口未愈，一不小心就又会破开流血，他的血沾在我的身上，点在了龙眼之上。
我便得以与他对话。
我说，我已困在这里快四百年了，我想归到尘土。
他惊了一下，回答我说，流离于天下是我的命。
我问，既然我来自土里，何不让我回到来处。
他说，回到土里，是我的命，但绝不会在他的手上。
我问，我已孤寂百年，有了一生的夙愿，你可愿帮我达成。
他说，我一辈子也求不来安定，顽石开了窍，便只能做一颗流离失所的玉了。
我叹了口气。
他心软了，道了声好罢。
好罢，便是与我立下契约了，我Cao纵着他的身体，拿着他的剑，将玉壁挥出马车之外的地上。车夫忽地叫停，我灵魂离体，他意识猛然清明。
玉壁碎了，碎成了十几块，宝鼎支离破碎，九龙若魂归天。
我的愿望，就是回到尘土里去，破碎是我一生的渴望。如果不能做一辈子的顽石，那就做一辈子的砂土。
他会被降罪，会被赐死，甚至可能会被株连。
我在乎吗？我不在乎。
这几百年来，因我而死为我而死的人太多了，多得我数不过来，但是我会记得你的。
谢谢你让我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