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覃和宁休青梅竹马,他们两家共享一个天台。
葛覃家里很富裕,他父母想要她成为一个传统观念里的好女孩。因此她叫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葛覃从小长在蜜罐里,本用不着想它什么意思。
葛覃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下午,她踩着树冠稀疏的影子飞奔,一直跑到桃溪边,喘气都没来得及,凭借一腔孤勇下河去,找以前的同学给她的生日贺卡。
她刚过了八岁生日就来到南城,连与之前的伙伴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已经郁郁了好几日。那天早晨却找不到装有卡片的衣物,等家里的佣婶从河边回来,发现洗时失在了河里。
水漫入鼻子的酸呛窒息令她眼前一黑,葛覃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是会有这样危险痛苦的事,她想她就要死了,四肢可笑地的乱蹬,浮力让她老也控制不了身体。
这时身体突然轻了,葛覃想,是天使要带我上天堂了吗,别笑话,她当时就信这一套。
随即她发现自己能站直了。阳光下男孩的皮肤粘了一层水汽,金辉腾溢,眼睛和头发像她爱吃的黑巧克力。她眼神灼灼地瞧着他,顾不上害怕地欣赏天使。当他问出声触碰她,问她有没有哪儿受伤,她才惊觉她还活在世上,感觉到水底的滑石和四周闷得发酵的空气,内心蔓延出后怕,眼泪已经率先冒了出来。
“你不会水,下水做什么?”
葛覃回答他后觉得有些羞耻,但他并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反而又跳进了水里。
她立刻以为他也要死了,哭的不知所措,没成想不一会儿,他像她在电视里看见的美人鱼一样突然出现,叫她说,“不哭了,看我。”
她服从了这既轻又短的命令,抬起头看见那堆被水泡坏的卡片,却未如想象中难受。她记得水滴从他的发尖滴下,从他的眼睫滴下,啪得滴到她心上。她想问他是不是那种传说里住在河里的妖怪,但是忍住了。当她要给她妈妈介绍这位小恩人时,他已杳无踪迹。
那天葛覃做了一晚上关于水妖的梦,以至于过了不久发现自己与水妖仅仅隔了几堵墙时,而水妖不是水妖,简直欣喜若狂,觉得是上天注定。
“原来是隔壁的哥哥救的你阿,”她母亲说,“那可得好好感谢他。”
葛覃决定把自己的零食零食玩具拿出来,分一半给宁休,她学着他那天那样,捧得高高地给他,可高高的宁休只是看了一眼,说,“你拿回去吧,我用不着。”
“可是。”葛覃有点打蔫,“可是我要谢谢你的。”
宁休听见认真看了她一眼,笑说,“那不用谢。”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手指上下飞舞,变出一朵花。
“哇。”葛覃满眼星星。“这是什么花呀。”
“白玉兰。到了春天你家院子里的树就会开的。”宁休道,“那些卡上也有这种花,生日快乐。”
葛覃把那朵花放在柜子里,感动了好多年。
后来她开始学做手工花,轮到她送给宁休,然而始终觉得没有那朵漂亮。
“也是可怜。”葛覃偶尔听见父母看见宁休时说,于是知道了他没有母亲,因此也很可怜他。她父母又说,“葛覃,你要多和宁希学学。”
葛覃当然知道宁希,打小在她心里,宁希就是完美女性的代表,美神和太阳女神的化身。学校里她永远作为学生代表讲话,永远笑容温和端庄大方,她想什么时候自己有宁希一半优秀,宁休就不会对自己这么爱搭不理了。
少女时的葛覃可爱动人,并不有多差,但她仍然带着满腹自卑仰望宁希,甚至有段时间张口闭口都是,“宁希姐说过……”
这成功逗笑了宁休,“……等等,难道我姐是什么圣人吗?”
“你不懂!”葛覃坚定地捍卫偶像。
其实葛覃也不太懂宁休,但她认为自己很懂,了解透彻,全方位无死角,什么宁休喜欢白色的衣服,最喜欢的花是白玉兰,吃饭不喜欢吃豆制品,睡觉老是把头发睡翘,一戴上耳机就不会再说话……这些全被她记在本子上,烂熟于心,但她唯一不确定,且不敢确定的是,宁休是否会喜欢她。
在葛覃熟识他的那么多年里,宁休将自己游离在人群内外,他偶尔热情洋溢,偶尔冷若冰霜,好像身上有几个不同的开关。但葛覃知道他仍是同一个宁休,因为他无论是喜是怒,看别人都像看一株花草。
葛覃因此害怕与他对视,可是很该死,很该死的是,对她笑着的宁休身上那清楚的温柔无法解释,当她哭的时候他依然会有各种形色的办法哄她,她爱听他说:“葛覃不哭了,看我。”一看他她就什么也忘了,她本来就很爱哭,又因此更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