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采桑子-1
崔猗(音“以”)十岁时,第一次去越州拜望祖父。也是在祖父的山居里,第一次见到孤儿裴敖(音“熬”)。
她的父亲崔大器是崔家养子,早在祖父尚主前,就已收养在府中。公主怀疑大器是祖父旧情人所出,对他十分排斥。待到公主有了自己的儿女,大器在崔家的日子益发难过。疼爱他的养父常年南征在外,嫡母所出的弟妹像奴仆一样驱使他。
早年的不幸造就了崔大器冷肃狷介的性格。
十六岁时,崔大器经养父引荐,出任雍州刺史的记室参军。急于离巢,为的是自立。此后二十年不还乡,无论如何困顿,亦不向家中求援,也是因为有一口浊气闷在胸中。直到泰始四十二年迁侍中,掌门下省,当上了宰相,崔大器方肯与养父通消息。
崔猗为大器最幼女,上面有五个哥哥、一个姊姊。
祖父来书邀孙子孙女去越州小住时,她的哥哥们或进学,或任职,脱不开身,只有姊姊崔蔚与她一起赴约。
崔蔚很不愿离开上京。
去年夏,太子珏薨逝,十五岁的太孙濬(音“俊”)一跃而成为皇储。一入冬,宫中内省便传出了为太孙择配的风声。
崔蔚随着母亲,几度入宫赴宴,极得太孙祖母徐淑妃、太孙姑母东陵公主青目,自忖有分竞争太子妃一位。正是需要发力之时,却不得不奉父命出京,远赴越州,去见那从未谋面的祖父,心中十分郁闷。
崔猗的心情与姊姊正相反。
她生在上京,最远到过雒邑。此次于烟花三月南下,忽而乘车,忽而乘船,读着古人的章句,饱览古人看过的江山,只觉逍遥快乐。
车行近越州山区,有一条林荫大道。
阳光透过鲜嫩的银杏枝叶照下来,是清新的浅碧色。道旁开满了烂漫的蝶状花,好像落了粉紫的雪。
崔猗闻到草木香气,很有下车活动的欲望,问崔蔚:“姊姊,我可以骑一会儿你的小马么?”
妹妹出生前,崔蔚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父母兄长宠爱的焦点,自我意识很强,总觉得崔猗的降生挤占了她的生存空间和资源,凡事喜欢抓尖儿。
去岁,凉州刺史向皇室进贡了二十匹矮种马。因其体微腿短,性情温顺,颇适合女子骑乘。
今上赐了一匹与崔大器。
崔蔚明明不喜骑马,见了这匹珍种马,却一定要霸占。崔猗也不与她争,觉得姊姊的想法有些道理,自己的存在的确剥夺了她当独生女的乐趣。想骑马时,就和她借好了。
崔蔚占有了这匹马,却从来不骑,怕沾染马的气味不雅。之所以千里迢迢还带着它,不过是为炫耀自己有,就像头上的金步摇一样。
是以,小马和崔猗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崔猗还偷偷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兔,因小马是红马。这名字只有她知马知,在崔蔚面前断断不敢提的。
见崔蔚有些不情愿,崔猗连忙道:“就一小小会儿。”
崔蔚勉强点头,“好吧。”
崔猗骑着阿兔,在车队前方小跑。经过花树时,会抬手摘一朵,给小马戴在辔头上,心中默念它的名字,渴望它是自己的。
小道渐窄,林木越来越浓密。
忽然,前方灌木里跳出了几个人来,举着明晃晃的兵器,大叫,“不许动,我们是劫道的!”
阿兔吓得一尥蹶子,差点儿把崔猗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