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是那个结局:他一遍又一遍地扔掉皮卡丘,又像丧家犬一样把它一遍又一遍地叼回来。而陆继明一个人走向地铁站的背影定格在他抱回皮卡丘的时间点。于是他再一次会选择丢掉皮卡丘。直到他醒过来。
梦里的一切混沌又不明,叶允醒来时却永远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因为再暧昧不清的梦如果重复梦到几百次,也会清晰得毫发毕现。故事的情节会变化,有时候是陆继明在教他做数学题,有时候是他刚学自行车,陆继明在后面扶着他的车后座。有时候是大院里小孩一起笑他像小女孩,被陆继明追着打,有时候是陆继明抱着吉他弹给他听。
叶允面无表情地把它拎到床头,陆继明却主动抢回来放在了床上。他从背后提起叶允,一起坐到了床上,恶人先告状:“你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
想到这里,嘴里突然就有点难受,陆继明很想抽烟。但是自从叶允搬过来住,他就把烟戒了。他无可奈何地咬了咬戒烟棒。
头发长了,做了一点发型,但是很清爽,适合好学生。眉毛修剪整齐,睫毛密密的垂下来,眼里情绪寡淡,唇红齿白。他更沉默了,小时候那点黏人和一点点的任性彻底消失,容易害羞和好脾气倒是一如既往。
像极了小时候陆继明去数学竞赛,那个坚持不懈打去的电话。
那只苹果他回家就吃掉了,并不是脆苹果,是沙的。他有点失望,那只精致的盒子被丢进了垃圾桶。这圣诞节可真他妈不快乐。
叶允沉默地挣扎了一会,又怕蹭到陆继明身上的伤口,最后放弃了那点抵抗,被他箍在怀里。他们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于是叶允回复得牛头不对马嘴:“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变得更沉,带着一点笑意,这点笑让叶允有种无来由的生气,好像相隔的一千多天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时隔三年,他身上的味道已经变得陌生。可能是香水,可能是洗衣液,有种橙子的味道,混杂着清淡的烟草味。叶允讨厌烟味,可是陆继明身上的味道让他着迷。
他想到那个希腊神话里的薛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推一块永远会滚下来的巨石上山。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救赎的那一日。
或许吧。陆继明苦笑。今年九月,他离家出走以后第一次回家,叶重山见了他,毫不留情地让他滚,叶允一声没吭。直到他主动挨了叶重山几下卖惨,叶允脸上才又出现了点克制的心疼。叶重山走了以后,叶允说天很晚了,他的房间阿姨没晾,在自己房间住一晚再走吧。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冷淡,睫毛却微微颤抖。
那天陆继明就住了一晚,第二天天没亮就醒了。他并不打算和叶重山一起吃早饭,所以准备尽早回去。尽管起身的动作很轻,但是还是吵醒了叶允。
心跳重合的时候,软弱和思念就无所遁形。
看不出除了牛奶以外特别喜欢什么。他还会喜欢皮卡丘吗。
叶允仿佛还在做梦,他意识到陆继明的起身的动作毫不犹豫地箍紧了他的手腕,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陆继明一时间有点难以动弹。抽手时叶允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他便凑过去听。温热的鼻息就急促地吹到他的耳朵上,那句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就一声:
“哥哥,别走......哥哥听话我别走......我听话。”
陆继明感觉到了一种刺痛。这种刺痛似曾相识,它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被接通过的叶允电话里的忙音中慢慢滋长,在昨天终于回家以后,叶允故作冷淡的眼神中达到了高潮。陆继明以为它已经和那些漂泊的日子一起结束了,却不想在这混沌的梦话中重现,让他在一瞬间痛得忘掉了呼吸。
陆继明知道家里无论主卧客卧都会定期打扫换洗,但是他老奸巨猾,从善如流地住进叶允房间。
醒时他第一反应是去摸那只皮卡丘,发现自己的手被轻柔地笼着。他不敢置信地眨眼,鼻梁切切实实地抵着陆继明的肩头,那一小块布料还有可疑的湿痕。他小心地抬眼,对上一双清醒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陆继明放弃抽出自己的手了。他重新躺下,面对着叶允,另一只手覆住了叶允两只交握住他腕骨的手。叶允皱起的眉头慢慢地松开,往陆继明肩头靠了靠,左眼滚出一行泪,悄无声息地洇进了陆继明的衣服。陆继明察觉到了,轻轻的揩了揩那湿润的眼角。
角:“好啊。妈妈和弟弟注意身体,我挂了。”
于是陆继明盯着那两只红透的耳背,亲了亲他的头发,这一次他认真回道:“我也很想你。”
这些年叶允是怎么过来的,他到现在都是不是在恐慌我的突然离去。他从不记仇,却梦到了现在,这孩子其实是不是还怨我。
青少年的睡衣也五花八门。陆继明静静地看过去。有一套黄得打眼的皮卡丘。M,L,XL。初三,高一,高二。原来我错过了他那么长时间。将将挨到锁骨的小孩已经长到了我的耳朵。他变得好漂亮,尽管这个词不适合用来形容男孩子。
结果推开门,床上就是那只成本六元的陈旧皮卡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