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去时有牵挂,回来之时,也是归心似箭,尽管在制衣铺子里耽搁了一些时间,秦钟还是很快地走上回家的路。
挑着满满的两大桶油,怀里偎贴地放着一个包好的布包,秦钟心情大好,嘴里哼起了家乡小调。不是这个塞外小镇的大漠黄沙,吴侬软语的江南风景,随着歌声,好似画卷一般铺展在眼前,秦钟高兴地跳起舞,脚步轻快,开心归开心,他却忘了肩膀上的担子,两桶油一直跟着他跳跃的步子在晃,弧度越晃越大,最后,撞在了一起,发出老大一声响。
“糟糕了!”秦钟赶紧卸下担子,举起灯笼,细细查看油桶,还好油既没有漏出来,油桶也没有被撞裂个口子。这回秦钟可不敢由着自己性子乱跳,他规规矩矩地挑着担子,赶路回家。
即使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秦钟的好心情依旧在,至逃难到此以来,他从未这般打心底里涌出喜悦之情。寄人篱下的苦闷,从鲤鱼乡123沦为商贾的落差,一直憋在他心上,不曾与人诉说过,今日听到那熟悉的乡音,他就有一吐为快的冲动,可惜要先忙着进油,不然他一定会在那里多待一会,他乡遇故人,总是想要亲近一下。
就是不知那位兄台原籍何处,与他的故乡是否离得不远。
想到那位藏在杨柳细枝里的英武男人,秦钟的步伐迈得更快,不像开始那样冒近,但走的也不慢,走出官道,来到一开始的那条旧路,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团朦胧的光晕,像是有人在那个地方点起一盏灯,作为指路明灯,指引着深夜归家的人走出黑暗。
秦钟是记得那株大柳树的大致方位,就在那边。他本打算借着手上的灯笼,慢慢寻过去,现在有了这盏灯之后,只要一直朝着这盏灯的方向走去,便能到达柳树下。
走近了就能瞧见柳树伸展出的枝丫上挂了一盏灯,与他手中那盏烧了半宿显得暗淡无光的纸灯不同,灯笼里透出的光十分的明亮,好像一直有人更换里面的蜡烛,为的是要让十里以外的人都看得见这边的光亮。
这果然是一位好心肠的人,秦钟想要结交的心更为浓重,他站在树下,微微抬起头:“兄台,对于之前指路一事,我想当面酬谢兄台,不知兄台可愿意一见。”
无人应答,但秦钟知道,那人就在树上。微风吹来,带起了不仅仅有树枝摇荡的沙沙声,还有游动的绿烟里隐隐约约的人影,高大挺拔,脚踩着枝桠,头低垂着。他应该是看着自己,却不开口,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隔得远了,秦钟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他猜他可能没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秦钟又高声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还是无人作答,秦钟试着再说一遍,结果,这片荒郊野外,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
秦钟觉得这是委婉的谢绝,他将怀里的布包放下,又怕地上的shi土弄脏了,思来想去还是伸手把东西够到树上,放好,他才接着说:“这是我的谢礼,答谢兄台为我所做的事。里面是我新买的棉袍,原先我给的那身显然不合身,这一件是我估摸着尺寸买的,倘若不合适也不怕,明日我还要来这边,我会带来另一件的。”
“到时候,希望兄台不再让我吃闭门羹了。”
秦钟笑了,柳生隔着树影,看得真切,那笑还有点苦涩,让人心生不忍,柳生急急就想出去,又在最后停了动作,在树上看着人走远。
秦钟留下的东西,被柳生披在身上,他摸着这不算多好的料子,思量着自己今夜诡异的心情。明明之前迫切想要人来,为什么人都到眼前,他还只敢在树上观望。他的手划过领口,摸到自己的皮rou上,上面还留有着齿痕血印。他知道症结所在了,他并不想那人看到这些不堪的痕迹。
可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拗地不肯离开这里,去往地府,入轮回得以解脱一样,他依旧无法自圆其说,这个疑惑大概得到有朝一日才能得到解惑。
秦钟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第二天也来了,不仅如此,是日日都来,来的时候,在树下坐一炷香,买完货回来,又坐一炷香。他应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在这里却像是开了话匣子,话多到不行,却不惹人烦。俊秀的脸被手一托,显得平静美好,眼珠子也像藏了流动的星星,说话间,天下的星星,树下的星星,一样的熠熠生辉。
柳生觉得若时光停在此刻该有多好。
柳生一直开不了口,他搭不上秦钟的话头,他对于秦钟嘴里那个丰饶富庶的江南知之甚少,更是不理解何谓泛舟湖上,钓一尾鳜鱼酌酒的情调。可今日他有了想问之事。
从树上探出一只武人的手,骨节粗大,手指上有一层厚茧,他的指尖触到了秦钟脖子上露出的一截红绳。翻身下树的柳生顺着线头挑出那样东西,托在手上。
他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