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臣,是陆隐。
陆隐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帝王,冥冥中知道,如果他退让了,就会退让一辈子。
后来,废除胡荻奴制度以陆隐的坚持而得以实施,那时那对君臣都不知道,这是陆隐命运走向悲剧的起始。
只是明徽帝却在心里下来定论——陆隐实在是一个脾气很糟糕的人。
可是陆隐身边的人,他的同僚,他的挚友,他的学生,却都说陆隐私底下的脾气还不错,他便有些分不清,他记忆里的那个陆隐是否只是因为记忆偏差夸大了。
◇◆◇
变法实行的第三年,北方番王起兵造反,打得是“清君侧,兴王权”的旗号,矛头直指陆相,醉翁之意却是在于新政触了他们的逆鳞。
明徽帝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第一次意识到把陆隐放在风头浪尖有多可怕,那很可能会要了陆隐的命。
陆隐任性地把他的命悬在他的千秋社稷上,他却任由他胡闹,甚至不能出面去替他挡一挡那向他射来的箭。
是年,明徽帝被迫废除新政。
青年时的明徽帝是一个极度有胜负欲的人,他不能接受失败,可是陆隐陪着他,跌落悬崖,他觉得在悬崖下,也不错。
一对年轻的君臣,一起逃过明枪暗箭,一起趟过刀山火海,什么话都已经不必再说,彼此心照不宣。
“皇上,新政没有错。”
那是陆隐第一次主动来握帝王的手,干燥温润,指节分明,分明是一双文人的手,其实根本不是一双替君王捉刀的手。
明徽帝也会想,陆隐甚至都没有他高大,他却把这千钧重担负在他一人身上,实在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这万里山河有那么多人,他们身上的重担可以轻些,也不要紧。
他第一次开口,“倘若……”
没有倘若。
陆隐看向他,满怀着一生最赤诚的火焰,在这凄风冷雨中也不曾熄灭,他永远记得这一个眼神,提醒在往后的岁月中,也要用同样温暖和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百姓,因为陆隐曾这样爱着他的百姓。
“可臣,是陆隐。”
他是陆隐,就没有倘若。
新政执行又废止了三次,每一次,陆隐都孤注一掷,一意孤行,到了最后一次,连帝王也不能保住他。
陆党谋反,证据确凿。
他记得最后一夜,陆隐前来告别他的帝王,明徽帝心中悲怆,不肯掀开珠帘。
陆隐第一次没有顶嘴,他说,“兰台此生永不会怨恨皇上。”他们已经相识二十年,可是明徽帝总觉得这个潦倒男人身上长着不会老去的灵魂,永远赤诚热烈,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到了新政执行的第十五年,所有世族阶级终于认可了新政,并开始享受新政带来的红利。
可陆隐死了,死在第十年里的寒冷料峭的寒冬。
无人侍疾,无人送终。
陆隐这一生,为这命运,为这不公平,他挣扎过,努力过,并为此活出了最好的模样。
他是荒芜原野上蛰伏已久的火种,却在明徽帝的手掌心燎成了无边野火。他用自己的力量,平番乱,镇流寇,平田权,带给了百姓一个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
可这样热烈和灿烂的一个人,却悄无声息死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
◇◆◇
陆隐平反是在陆隐死后的第五年。
由他的学生柳文清和他的儿子陆渐羽发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总会来,明徽帝却觉得来的太迟了。
那时新政稳定,天下大安,明徽帝终于掌控了天下大局,即使他们不动手,他也要还陆隐一个公道。
他看着他和他的学生共同编纂的《海晁文志》时,想着陆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究竟还瞒着他和天下做过什么呢?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陆兰台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事。
明徽帝时常想自己怎么样才能再遇到一个陆隐的人,陆隐死后五年,他终于死心,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像陆隐这样的人了。
可是,陆隐的学生柳文清却说,“这个世上未必没有第二个陆隐,只是明徽帝,再也不肯把第二个陆隐捧在手掌心上了。”
陆渐羽娶妻的婚礼上,皇帝陛下忽然来访,他这一日分外和蔼,说,“陆爱卿不在了,那高堂的位置朕可以坐吗?”
陆渐羽和新人自然诚惶诚恐的把皇帝请上高堂。
陆渐羽在朝廷为官,头一次见刻板肃穆的皇帝这样失态,不免有些惶恐,皇帝拿着酒杯一口一口的闷下肚子,漫不经心问起了陆渐羽的家乡,陆渐羽只好一一回答。
“待到海晏河清,我一直想回你的家乡去看看。”
“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人?”
“每一个都比你好看吗?”
帝王这三问吓得陆渐羽七魂去了三魂半,到了最后,听帝王说不过是一句玩笑,才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