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在打量这少年第一眼时,就确定对方没有分毫内力,的确是个毫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此刻洛闻心恐怕早已成了一具没有呼吸的骸骨。
空气安静了几秒。
安静到洛闻心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尴尬。
眼前的男人毫无情绪的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去倒水,倒是眼神愈发冷了几分。
洛闻心咬了咬唇,白嫩的脸蛋微微涨红了。
由于身体缘故,他在哪里都习惯了被照顾、被伺候。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仍然是这样。
而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总是对他很好,愿意宠着他护着他,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对洛闻心好”是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总是如此,并非意味着所有人都该如此。
眼前这个男人对他的请求毫无反应,又用那双冷冰冰的黑眸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洛闻心才意识到,对一个刚见不过一面的陌生人脱口而出“喂我喝水”,这要求听起来近乎有些无礼了。
更何况,虽然洛闻心已经单方面认为这个男人是闲云庄的车夫,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不是闲云庄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别人不理睬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抱歉,”洛闻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又太渴了……”
他揪着锦被,悄悄的打量着男人,小心翼翼的道,“那、那哥哥帮我叫绿漪姐姐进来,好吗?”
刚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的缘故,洛闻心没披外袍,只穿一身雪白的寝衣,也不知是尺码略大,还是他实在太瘦,衣服的袖口和领口都空空荡荡的,更显他单薄,像是一捏就会碎了。
季晟身量高,从他的角度,一眼就能望进去那衣服里面去。那白瓷似的皮肤,看起来比这雪似的寝衣还要白上几分,似乎很容易就能捏出个红印子。
白皮肤,黑头发。
季晟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小片皮肤,想,真像自己在昆仑雪山上抓的那只兔子。
从北域回来的那晚,昆仑山下了很大的雪。
楼外楼大弟子顾渺被他一刀穿破肚腹,睁大眼睛死不瞑目。季晟把刀从他肚子里抽出来的时候,溅出来的血便溅到了一只兔子身上。
兔子一身白毛被血沾染,只睁大一双红眼睛看他,不躲也不跑,但弓起的脊背在发抖。
他用刀背拍了拍它的腿,兔子也只往前蹦了一步。于是他把刀插进雪里,单手将兔子提了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瘸了条腿。
不是不怕他,只是因为瘸了条腿。
季晟被一阵小小的吸气声拉回神。
他垂眸去看,见这少年眼眶通红,嘴唇紧紧的抿着,正偷偷的在吸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季晟一顿,眸中隐约浮上一丝困惑,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
洛闻心的确有点委屈。他努力的忍着眼泪,忍的眼眶都红了,小鼻子也泛起了红,空荡荡的衣服底下,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说了好多话,他原本就疼的嗓子更疼了。
而且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虽然他不愿意帮自己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刚刚明明叫的是绿漪和见云呀,是这个男人自己突然进来的。
不愿意帮自己倒水,也不愿意帮他叫人,这些都没什么,但是一直不说话,还这么凶的瞪着他做什么呀。
洛闻心从出生起一直到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冷遇,一时间越想越难过,眼泪顿时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他其实很少哭。
因为从小便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打针和吃药的时候难受一点,其余的时间里,又很少有人会做出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情。
他就像一枚易碎的玉,向来都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唯恐风吹了、雨淋了,哪里还会舍得让他掉一滴眼泪。
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却告诉他,他是不一样的。
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无论怎么哭也没有用,洛闻心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但是不太成功,于是他胡乱擦了几下眼泪,最终把自己一张雪白的小脸弄的乱七八糟的。
擦完眼泪,洛闻心垂着脑袋,将披风拿过来盖在肩上,掀开了被子下了床。
他也不敢跟男人对视,只安安静静的穿鞋,尽管浑身酸软无力,系带子的手都在发抖,也不再出声请求男人帮忙。
季晟就那么看着他,甚至后退了两步,几乎算得上是闲适的靠在床边,冷眼旁观他慢慢的走向茶桌旁。
壶里温着的水早没了热气,入口必然是冷冰冰的。
但洛闻心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渴的厉害,方才又跟男人说了一通话,还哭了一小会儿,嗓子早已干渴的要冒烟了,他吸着鼻子拎起壶柄,往茶杯里倒水。
茶壶是紫砂制成的,重的很,但洛闻心心思又不在这个上面,还在偷偷的委屈,于是就连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了都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