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将军这样的人,还是独身自守得好,凡人如何能与她相配?关于仇红的流言蜚语诸多,诸国之间,后梁境内,上到追溯她真正仙躯,下到她日常生活琐碎。有的满纸荒唐,白纸黑字无一言可信,有的则颇为考据,口口相传,一直流传至今。这些流言,大多都能在坊间人言中博个颇多关注,但真真假假,总有争议热切。唯有这一点,却几乎能得所有人的心照不宣。贞徽十六年,久经沦陷、战火不歇的绥云关北,已是哀鸿遍野,冻骨作土。后梁行至末路,百年根基即将毁于一旦,泯、武两国虎视眈眈,骑兵雄武,铁蹄踏碎云疆城池,入目皆是残垣断壁,败马哭天,军俘悲地。那一年,裴照川八岁。裴家的命运飘摇,如今也同后梁一并,到了最终湮灭的时刻。府中死寂,素裹门梁,裴照川被母亲抱在怀中,父亲已与百臣入宫,御前随侍。后梁颓势不可逆转,梁帝去意已决,以身殉国,方保全天家颜面。裴照川那时已经懂了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痛,被母亲抱在怀中之时,只觉风雨飘摇,无比屈辱。亡国之徒,要如何以清白之身,挺拔之躯存活于世呢?终究是人不如猪狗,从此贱身为奴罢了。那一日深冬,素雪飘零,宛如悲歌。裴照川在佛堂之中枯等,香烛缭绕,却只觉浑身冰凉,人之将死。却没等到天丧亡国之诏。而是等来了长平之战,梁军大获全胜的消息。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仇红的名字。开河一战,十三朝新启。自此诸国云立,纷争未止,战火不休。后梁因地处中腹,战局颇优,又兼地广物丰,成了诸国之间虎视眈眈,争相夺取之地。裴照川有记忆起,边境便从未停止过混乱。他身为旧将的父亲从不展颜,家中向来氛围死寂,不闻人声。裴映山早早离家投身行伍,虽承亲父教导,足以力敌千钧,次次胜捷,但终究孤立无援,只能保住一隅,分身乏术,不能顾全全局。裴照川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教诲,裴家的人,终究是要为家国而死的。亡国之日近在眼前,裴照川虽年幼,却也做好了与国赴难的准备。但一切都改变了。史书载:“贞徽十六年冬,天降杀神于后梁,一己之力,平滇北之乱,定西疆之祸,复地揽权,其功显赫,论赏赐勋,无人敢称其右。”诸国之间传闻:“是有此者,乃梁帝拜求青天所得武神转世,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双目暴突,形似修罗。平日以青发缠腰蔽体,见者之人,皆是噩梦缠身,厄运当头。其性残暴,杀人如麻,嗜血无情。”裴照川并未这些传闻流言里认识她。仇红拜于偃月营,在裴映山手下为将。在长平之战以前,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她从哪里来,是何方人士,又如何有这般天赐武才?没有人有答案。裴照川入偃月营,裴映山将他扔给仇红照看,他是存了莫大的好奇,又有十分的敬畏之心。但他在家中严肃谨慎惯了,即便有如此的心思,也可以丝毫不表露。他是不信那些流言的,也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真正见到仇红本人,他还是真切心下波澜,一时无措。他是愿意亲近她的,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对于敬仰之人是存了讨好之心的,但很快他就发现,无论他怎样千方百计与她相处,仇红自始至终避之不及,甚至待他、待任何人,都是永远的同一副模样。面色如常,眼无流光。裴照川纵使再有亲近的心思,在那人刀枪不入的防线下,也终究碎成了无法重融的齑粉。裴照川幼时观画,金刚怒目,观音慈悲。他们尚且心有所系,仇红却四大皆空,毫无半分心意所向。裴照川是明白的。本以为她会一直如此,多年来独身,绝不会与任何人,任何事有过超出常情的纠缠与交织。却没想到,除了兄长和如今的万夜营以外,竟还能有一个燕人出身的逐野。裴照川心乱难解。再看向眼前人。七年,仇红变了许多。不变的仍是那张惊世出尘的脸,如玉如琢,眉眼挺阔。只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萧索,融进她眉头,叫她更为远离尘世,远离喧嚣,端端坐于面前,却不像相见,而似他诚心仰望,才可窥见的一尊天云神像。这样的人,竟还能生出一颗真心来,供他人享有吗?裴照川心有不甘。
你若真是神像,为何不能普渡众生,而非要让情归属于一人呢?“我说完了,你该交代了。”仇红等得太久,已经有些疲乏,面前裴照川的脸色有些复杂,她瞧不明白。她出声问话,那人却如充耳不闻,心神沉浸于外,不知在飞天神游些什么。仇红无言,微微歪头,启唇,不轻不重地落话:“西凉战事如何?”“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西凉”两个字一出,裴照川果然猛地回神,眉眼一凝,漏出点警惕的锋芒来。“不然呢,你回京不是为了这事?”她说得十分有底气。裴照川不会无缘无故入京,更不可能是偷偷入京。他本来因着万夜营将领的身份,在境内十分敏感,若有意隐瞒私自行事,稍不注意就会落人话柄。他不是那种蠢货。再放眼内外,如今真正能算得上时机恰好,又与裴照川挂上关系的,除了西凉战事,仇红想不出第二个。她优哉游哉喝茶,心中已有定论。那头裴照川还在解释:“为何是为了这事?西凉有赵大将军镇守,我在云疆待得好好的,何必平白插上一脚?”裴照川自认巧言善辩,更何况仇红还是个笨嘴笨舌,自然是说不过自己的。哪想仇红微微抬眼,启唇,用一种慢的磨人的声调,一字一顿地吐字:“是吗?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