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一天,心力交瘁,到了吃饭时间何天亮实在不忍心让三立家的饭桌上再多出他这么一张嘴。三立两口子两个残疾人苦挣苦干养活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他在三立家入伙,三立不但不会收他的饭钱,还要千方百计尽量把饭菜弄得好一些,所以他决定今后不去三立家吃饭了。既然决定不再去三立家吃饭,他就不急着回去,一个人在街上闲转,省得三立见他到时候没来吃饭又追到家里来叫他。几天来,他四处奔波找工作,却一直没有结果。他到原单位去了一趟,人家告诉他,从他判刑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被除名了,再想恢复厂籍是不可能的;况且,厂子连年亏损,正在申请破产,职工都已经下岗回家,就算他恢复了厂籍也还是死路一条,中国的基本国情就是狼多rou少。他却不明白,总以为自己身强力壮又有一手好钳工技术,不愁没活干,不愁挣不来钱。他像一只蒙了眼的雀儿,东一头西一头乱飞,累得筋疲力尽却谋不来食,几天下来不知不觉心气就有些松懈。何天亮从街道的东边闲逛到西边,又从街道的西头转回到东头,腿脚已经酸软,街上的人渐渐归巢,只有他还像个孤魂野鬼在空荡荡黑黢黢的街上漂泊游荡。三个套着红袖标的联防队员提着棍子巡逻,警觉的目光像探照灯在何天亮身上扫瞄。中国人民天生对红袖标就有一种过敏反应,何天亮在监狱里改造了八年多,见了红袖标更是胆战心惊。尽管他没做任何党和政府不允许做的事,可是见到红袖标一心要找茬儿的目光,不由就心虚起来,不敢再在街上逗留,急忙拔腿朝家里走。门开着,何天亮以为又有不速之客入侵,冲进去却见三立躺在他的床上。三立见他回来,翻身坐起:“cao,你跑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不吃饭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等了半晚上。”何天亮看看方桌上的钟,已经十一点多钟了。见到屋里的摆设,他又想起冯家母女说冯美荣多年不在本市,去向不明,如果她们说的是真话,那么这屋里的家具摆设跟冯美荣就不会有关系,不是冯美荣对这间房屋有企图,那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呢?三立见他神情木然,一副Jing疲力竭的样子,知道他一天又白跑了,连忙缓和了口气说:“我急着找你是有件事和你商量,有个活儿你干不干?”何天亮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肚子凉白开,问道:“啥活儿?”三立说:“我媳妇她老婶原来是红旗街道办事处的干部,街道上办了个印刷厂,亏本倒闭了,改成旅馆,她老婶承包了。最近要招一个勤杂工,虽然工资低点,可管吃管住,你干不干?”四处碰壁使劳动真正成了何天亮的第一需要,工资高低、管不管吃、管不管住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事,只要有活儿干就成。“干,咋能不干呢。”“那就好,明天咱们就去见见面。”三立媳妇的老婶见何天亮年轻力壮,人也长得周正体面,又听说他是钳工出身,有技术,当下便让何天亮填了表格,就算被录用了。何天亮的工作是每天清晨五点起来清扫卫生,把锅炉烧好,然后就蹬着三轮车跟厨师去拉油、盐、酱、醋、米、面、rou、菜。忙过早饭,再去拉煤、换气,收发床单被褥交给洗衣房去洗,经理和其他管事的人还不时会吩咐他做一些跑腿出力的杂事。过去,旅馆里电路、设备坏了,都要花钱请技工来修。何天亮车、钳、铆、电、焊都来得,有一回锅炉的风机不转了,何天亮摆弄一会儿就又转了起来。旅馆的配电盘烧了,何天亮找点废旧材料鼓捣几下就恢复了送电。如此一来,旅馆的设备设施有了毛病都让他去修理,不用再请外面的技工,给旅馆省了一笔开支。经理见他真的顶用,就在原来说好每个月三百块钱工资的基础上又给他增加了一百元。何天亮感到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别人的承认,经济收入也有了增加,分外高兴。找工作时碰够了钉子,让何天亮懂得目前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虽然工资不多,可人家管一日三餐,像他这种从劳改队里出来的人,人家不嫌弃自己,好赖给个饭碗就不错了。所以他平日里少言寡语,不管分内分外,也不管多脏多累,只要有活儿,别人吩咐一声,他就二话不说,该动腿就动腿,该出手就出手,旅馆上下对他反映都挺好,他自己也觉着心安。晚上,何天亮要给旅馆打更看门,不能回家,旅馆安顿他住在门房的里间屋。这里原来是堆放杂物的房子,只有门没有窗户,外间是传达室兼门卫,出来进去都要经过传达室。何天亮住在这里晚上睡觉不能关门,否则就会闷得透不过气来。没有窗户,白天也得开灯,否则就跟在墓xue里一样伸手不见五指。白天干活,晚上打更,何天亮被一天二十四小时拖在单位,很少能回家看看。晚饭后是何天亮的闲暇时间,这时候他便可以端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冲一杯茶,点上一支烟,让一天的疲劳和辛苦随着夕阳的余晖慢慢消散在暮霭之中。不时有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从他面前经过,有些熟客就跟何天亮打个招呼,有的还站下来跟他聊几句。一位客人领着他的女儿从外面回来。女孩儿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狗,扎着两个蝴蝶结的小辫子随着跳跃的步伐一翘一翘地煞是可爱。何天亮呆呆地盯着父女俩的背影,直到人家穿过院子进了房门还痴痴地看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宁宁,出来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宁宁,不知道她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