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别过来了!”沉香怒吼道。
菜摊前,沉香看着杨戬不慌不忙地挑选鲜蔬菌菇,愣神时想到了自己远在华山的父母,他莫名失踪多日,不知爹娘可曾发觉,怎么到现在仍没什么动静。不过想来也是,舅舅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将他带到灌江口,自然也有万全之策瞒天过海。他是如何搪塞外面所有人的呢?若他贸然回去该如何解释?定然不能如实交代,否则舅舅该被置于何种境地?况且如此荒唐的事情,真说出去了恐怕也没几个人会信吧。
“沉香,摔疼没有?舅舅替你揉揉。”
沉香瞳孔骤缩,直直僵住四肢与身躯。
“沉香?”
市集的人越来越多了,多到人人摩肩接踵,长街水泄不通。沉香由被杨戬牵着变为揽着,来往穿梭时不受碰撞摩擦之扰。他半靠在杨戬怀里,一边后背贴靠在他的胸膛,恰如飘摇之车停候高山。
扽了扽,这样牵着手,他该怎么逃跑啊!
杨戬看他急到通红的眼尾,微
这样想着,他思绪稍顿,微仰起头,看见的是杨戬的下颚与侧脸,于他来说,熟悉却又陌生,仿佛他们舅甥二人水火不容对峙于南天门外的情景尚在昨日。他有些纠结地垂下了脑袋,若他这次得以逃脱,往后他与舅舅该如何相处?舅舅是会放下这个念头继续与他以亲人相称,还是仍旧会固执己见,千方百计地重新将他囚禁在身边,倘若这般,他便万不能再离开爹娘,更不能与舅舅见面。
罕见的,杨戬没有听他的话,反倒加快步伐,自顾自靠近他,“你不是说在原地等舅舅么?为何要跑到这里来?”
而这边的街道,嘈杂的吵嚷声逐渐隐去,拥堵的行人行动滞缓,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木讷地摇臂抬腿,双目空洞无神,口中只不断重复相同话语。长摊前的人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提线木偶似的站到两边,为杨戬让开条路,他对沉香的逃离视若无睹,只冷了神情,漠然地看着面前摊子上静置的几个水缸,里面的鱼儿肥美鲜活,正自由自在地漂游在那一隅清水中,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杨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沉香身后,无声无息,静如鬼魅。他定定地看着沉香,不动声色的朝他逼近,玄色衣衫几乎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唯独在走动时衣角处偶尔翻掀的红色能为此地添些艳丽。
沉香默了一阵,旋即随机应变地指了指对面的摊子,那边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别说有什么菜,连小贩在哪里都看不见,“舅舅,那里有我喜欢的菜,去那里看看吧!”
“啊?”
他的确深爱舅舅,但并不是男女之爱,而是孺慕之情。这世上的血缘之情要比男女欢情难割舍得多,也会更容易使人左支右绌,踌躇不决,反复厌,反复爱,反复抛却,反复捃拾。
霎时间,那船夫的身体怦然化作泡影,沉香还没来得及惊惧,身处的船只就随着船夫一齐消失,他猝不及防地跌坐下来,脚下明明是清澈湖水,他却无法坠入其中,竟就这般安然无恙地坐在了湖面上。他暗道不好,全然是后知后觉,可为时已晚,下一刻,四周的景致,无论是长街抑或是古镇,还是川流不息的车马与行人,都在不断的扭曲变幻中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片漆黑的景象,仰首不见日月,俯首不见泽坤,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凄冷。
杨戬唤了沉香好几声之后,他才回神应答。对此杨戬并无过多在意的表现,只是温和地笑着问他,“你要的菜舅舅都买齐了,可还想吃些别的东西?”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毫不吝啬地幽幽打入耳中,沉香闻之肩膀猛颤,回头便见杨戬正朝他走来,他慌忙起身,连连后退,惊恐道:“你别过来!”
可船夫仅仅站在船头,居高临下,用一种阴沉、毫无生气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杨戬随着沉香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逐渐意味深长,“你记性倒好。”
沉香抻长脖颈放眼望去,杨戬的身影一扎进人堆就消失彻底,四处不得见其人,他试探性地喊了两声舅舅,无人回应。沉香如释重负,找准时机转身就跑,很快又提心吊胆起来,转眼间便在人群中销声匿迹。
沉香讪讪地笑了两声,尔后便要随他同去,但因人流实在庞大,他便以此为借口说要在原地等他,杨戬对此不置可否,深深凝望他半晌,最终吩咐一句莫要乱跑,便留他一人站在略为空旷之地。
沉香顿觉毛发悚然,疑惑问道:“师傅,你怎么……”
沉香跑得很快,没了法力,只能靠长年习武积累下的体力奔逃,他极力跑出这条街,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长街内外被一座桥梁衔接,他不敢上桥引人注目,只能随意遁入岸边的乌篷船中,船只剧烈晃荡一番,在湖面两边荡出月牙状的波纹。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能拿出身上值钱的东西交给船夫,请他快些驶着船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
他又要失去舅舅了吗?他不想的,可是没办法,他必须如此,他不愿被困在那个看似广阔实则狭窄的宅院里浑噩度日,更不愿被自己崇敬万分的长辈强迫着与他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