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心里凌乱如麻,他将冷了的毛巾丢进热水盆,对着太医吩咐道:“不惜一切代价拯救邖公主,宫里有的药材,大大方方的使用。”又扭头对宫女道:“公主的药渣、饮水、进食状况悉数记录在册,日日交付于朕。”最后替祁邖捏了捏衣角,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只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主持圣僧祁邖公主病重的消息传递的很快,短短一天的功夫就被宗亲贵戚熟知,祁邖的祖母和母亲——景王妃和景王世子妃很快就向太后递了拜帖,她们想要进宫,亲眼瞧瞧孩子的状况。夏妍却犯了难。祁邖公主病重,爹娘爷nai入宫看望孩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祁邖公主,她既没有住在慈安殿、也没住在旁的别院亭台,她住在雍和殿。雍和殿——皇帝的居所,生人勿进的地方。纵使她夏妍贵为太后,她也干涉不了雍和殿的事。景王妃和世子妃的拜帖几经辗转,最后终止在夏妍手中;但婆媳二人索要孩子的书信却通过前朝大臣,递到了祁峟手中。婆媳俩的书信言辞恳切,堪称字字血泪。句里行间都透露着父母之爱子、则病不弃、灾不离、死生大事萦绕心头的哀求。祁峟看着书信,心里有丝淡淡的愧疚。祁邖若是在景王府长大,在景王夫妇的庇护下,她合该是个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待到15及笄,凭借她高门贵女的身份,寻一个才貌双全、人品出众的儒雅公子做上门女婿。那她这一辈子,从生到死,一丝半点的苦难都没机会经受。她的祖父母、父母、兄嫂,会为她铲平人生旅途上一切一切的障碍荆棘,她只用快活地玩乐嬉笑……但是,祁峟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脊,将景王府递来的书信夹在两本书的间隙之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贵女,天真无邪地长大,祁邖这样一个充满野心和智慧的姑娘,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呢?她生来就接近顶尖的权力、生来就有卓越的智慧和君子的胸襟,小小年纪就有“不以君主之罪责罚下臣”的思想觉悟,她若是男子,是皇帝的儿子,皇位于她,不过是囊中之物;即便她是女子,她也很幸运,她的君主有男女平等的观念,也注定无后而终。她具有角逐皇权的入场券。
祁邖年纪还小,还不知道权力的滋味和好处,也不知道责任的压力和束缚,但是祁峟希望,她这堂妹,祁朝有史以来最有机会以“皇帝”的身份驾驭百官的女人,能走到最后,停在最顶峰的位置。而不是轻易退出角逐。祁峟觉得祁邖是个有福气的,但也害怕自己真的克死了她。再加上祁邖在自己的照顾下,陷入了重病垂危、昏迷不醒的地步。祁峟对上景王妃的时候,心里是格外愧疚的。为了减少自己的心虚,他直接让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住进了雍和殿,寸步不离地守护祁邖。同时,为了缓解景王妃和世子妃的忧虑,他还特意从雍和殿搬到了太和殿暂住,主动腾出地方,让婆媳俩近距离陪伴祁邖。他不觉得祁邖病重是雍和殿的宫人伺候主子不够尽心尽力的缘故,他觉得这是他命里自带的煞气影响了他妹妹的健康。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想让祁邖留在雍和殿,让这个聪明伶俐的妹妹,永远站在帝国核心权力的四周。所以他愧疚归愧疚,还是驳回了景王妃索要孩子的来信。祁峟和祁邖的物理距离扩大后,祁邖的病症明显轻了不少。这让阖宫上下的人都长舒口气,将忐忑不安的心塞回了肚子里。陛下登基第一年,眼瞅着就到了年关,没出人命,那自然是不幸中的万幸。祁邖在亲生母亲的照顾下,气色一日日变好,饭量也一点点回归,祁峟为了庆祝她的康复,也为了替她祈福,准备以她的名义做慈善。最开始,祁峟想去寺庙,给佛祖菩萨添香火钱,但他的马车出了宫门,走在萧瑟一片人烟凄清的京道上,再一路走到荒地连片的郊外,一个、两个、又一个、四个五个……,数不尽的农民踏着薄薄的草鞋,披着棉花少的可怜的、棕榈、兽皮一块叠一块的破烂的过冬大衣,大衣下掩着皲裂的肌肤、干薄的血rou。祁峟给佛祖菩萨准备的香火钱,顿时就花不出去了。不仅花不出去了,他心里还隐隐带了愤怒。寺庙的和尚、主持占有土地不用交税,年轻力壮的出家男子不用服徭役……,富豪乡绅不时地烧香拜佛、抄书诵经,那可都是带着满当当的香火钱去的。寺庙很有钱啊,不差他这一份的。祁峟捏着手中握着的暖炉,揭开帘子眺望前后的马车——塞满稻米箱子、金银箱子的马车,足足四驾!他心里改了主意,立时叫停了车夫,不顾风雪的呼啸,脚一蹬腿一伸,轻松跳下了马车。“把这些东西运回城里,运到京兆尹府上,让他做主,把金银换成粮食,把粮食煮成粥,煮稠点,在城门处施粥。”“那些骨瘦如柴的老年人,眼窝凹陷、头大四肢小的稚子,大着肚子的孕妇,手上有冻疮的成年男女,自由民也罢奴隶也好,都可以去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