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悦带着整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去现场维持秩序。”“胆敢抢夺、插队、制造恐慌者,以富装穷骗取粮食者,赐杖刑二十。”冷风一寸一寸地刮在脸色,料峭寒风一丝丝深入骨髓,祁峟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漠然站在原地,眺望不远处淤泥池子里排成一排的挖藕农民,薄而旧的衣服,沾满了泥,shi冷的水珠挂在眉毛、发稍上,手脚俱是裸露……这风雪交加的天,荷花败了花絮,荷叶干成褐色的枯杆,池塘里泥泞一片,碎小的石子、扎在人身上又疼又痒的植物躯干,吆喝着口号小心翼翼挖藕的农人……祁峟很喜欢吃这东西,新鲜的藕又脆又甜,水份也足,掺了泡椒清炒,酸爽酥脆,美味的不得了,是冬日里绝顶美味的佳肴。新鲜的藕洗去污泥、刮干净皮,切成小块用筷子夹着吃,也是难得的水果,比起酸甜带涩的苹果、甜的发腻的鸭梨,新鲜的藕更得祁峟欢心。他知道藕长在池塘里,结在淤泥下,他知道挖藕艰难,新鲜完整肥美无磕损的藕是极品中的极品,但他不知道挖藕如此艰难:需要数个农人合力,重重弯下腰,站在冬日混了冰碴子的淤泥里,手脚并用,摸索到藕的位置,再一寸一寸地将藕往上掏,一点一点地抹去藕上的污泥,藕露出地面的关节长了,还需要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地面上的藕节,另一个人近乎趴在地上,呵护珍宝似的将剩下的藕一点点拔出。祁峟兴趣很杂,读过很多书,他知道挖藕的农人站成一排,是因为“叠壕儿”这种翻田的办法,能尽可能地将每一寸淤田都探索干净,争取不让任何一根藕做漏网之鱼。他也知道需要将地表冻层掘开一尺来深,在往下挖一尺才有可能收到藕……他知道这项活计很繁琐、辛苦。但通过书本描写,在头脑中搭建的场面,远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憾。“一排排推进。”“先挖一尺再挖一尺。”“冬天。”农书中的描写客观而公允,凝练而简短,它自动屏蔽了寒风呼啸的shi冷、衣不蔽体的凄惨、淤泥糊在身上的脏、痒。祁峟看着农人将挖出来的莲藕用秋季晒干的荷叶包裹,打绳缠绕,眼睛不自觉模糊了泪光。寒风真是刺眼。他深刻反思自己,他吃过很多的珍鲜,藕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家常菜,兴致起来时,他甚至吃过熊掌……他不曾下过地,不曾种过田,他知道麦子要经历抽穗、拔节两个阶段,却不知道这两个不同的阶段,农人究竟需要做什么。他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脚下的宫殿铺着汉白玉地砖,手一招嘴一张,就有最新鲜美味最珍奇的美食上贡;平日里最苦最累的事就是提笔批奏折……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远比普通百姓好,却不知,竟然好到了如此地步。祁峟心里一时寡然,他迈步走到满载金银的马车旁,亲自撕了封条,打开厚重的木箱,数了三十来枚银子,用衣摆兜在怀里。
步伐矫健地走到淤田处,招呼农人抬头。“阿翁,银锭子,一人一个。”祁峟举起银子挥了挥手,劳作的农人只看了他一眼,就默默埋首,继续挖起藕来,祁峟心里急躁,却也不想摆出皇帝的架子。情急之下他把银子塞进嘴了咬了一口,随后拿着有了凹痕的银子对农人说,“真白银,十两一锭的,我从不骗人。”这招果然奏效,大家都把目光从眼前的活计上转移到祁峟怀里。银光闪闪,一摞银子!好多!好羡慕!大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有这么多银子,又为什么舍得把这么些银子分给他们,只面面相觑,沉默站着,绝不主动上前一步。祁峟想着,许是自己那训练有素的暗卫太有气势,吓得老翁们不敢靠近。他本欲挥手,让暗卫们退下。思路一转,到底还是没敢让暗卫离他太远。怀璧其罪的道理祁峟打小就懂,他虽然可怜老翁们,却也不敢赌他们善良与否,不敢把自己置身险地。他是来付学费的。不是来检验人性的。是了,他是出于学生感谢老师的心理,才拿出这么三百两银子交学费的,不是出于同情、可怜、怜悯的心态施舍给农家老翁的。他是真心感谢这帮老农,谢谢他们让他直白、清晰地了解了底层人民生存劳作的苦;让他直观理性意识到了文字与现实的差距;也感谢他们让他看见了不一样的人生光景。暗一提了亮闪闪的佩剑,挪步到祁峟身边,“陛下,您把钱放地上,属下监督他们分钱。”“绝对公平,绝对保证他们一人一锭银子。”“这外面冷,田里还脏,陛下您离他们远点。”祁峟本来只是站在干净的田垄上,听完暗一一席话,心里突然来了主意。老翁不敢凑近他,他敢凑近老翁啊!他刚刚也是傻,洁癖发作,脚钉死在田垄上挪不动似的。山不就他,他去就山不就好了嘛。祁峟也不掀袍子,也不脱鞋,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淤泥里,shi冷的泥浆瞬间包裹了足弓、小腿,冷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