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佐,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求俯仰无愧而已,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女子,咱们志同道合,没有谁辜负谁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顾虑我,好不好?”这几句话说得宛迴诚恳,柔情深至,李冲和达及保都忍不住滴下泪来,完颜彝气哽咽喉,忖道:“我从前数次将国家百姓置于她的安危之上,岂能无愧?今日这等地步,若再弃她而去,我还算是个人么?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我再也不离开她了!就算官家责我不忠、爹娘怪我不孝,来日千夫所指、万世唾骂,我也顾不得了!”想到此,胸中陡然开阔,双手握住爱妻肩头,郑重低声道:“宁儿,我不做将官了!我带你走!”完颜宁怔了怔,秀目中迅速聚拢满眶水雾,颤声道:“什么?”完颜彝柔声道:“宁儿,我已想明白了,等蒙古人一走,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天涯海角,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了!”李冲大喜,跳起来笑道:“好!将军,我早已计划好了,咱们接了纨纨和福姑姑之后先去南朝,临安虽富庶,终究是京畿之地,不如在姑苏、明州或者严州之间选个地方安顿下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对了老哥,你也来!到江南之后,我给你说个俏媳妇……哎呦!”却是被达及保又急又臊地踹了一脚,李冲灵巧地闪开,嘻嘻笑道:“你再踢我,我给你说个母夜叉,天天跟你切磋武艺……”达及保说不过他,黑暗中又捉他不住,窘得不断骂道:“去你的!去你的!”完颜彝却一直在等待爱妻回答,等了片刻不闻答复,又看不见她神色,轻唤:“宁儿?”松开一手去抚她的脸,谁知一触之下,满手都是泪水,一只纤柔的小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他的大掌,她颤声低道:“良佐,良佐,我又在做梦了,是不是?再过一会儿天亮了,我就该醒了,你也不见了……”完颜彝心都揉碎了,一把搂紧她,在她耳边爱怜地道:“不是梦。宁儿,这些年,实在苦了你了,从今天开始,咱们永远不再分开了。你喜欢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好不好?”完颜宁颤抖着伸臂抱住丈夫脖颈,哭得语不成声,抽噎道:“从今天开始……今天开始……”李冲插嘴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俩举案齐眉、平地神仙,我等我的小外甥……哎呦!”却是被达及保循声补了一脚,正中后臀。完颜彝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为妻子轻轻擦去脸上泪水,黑暗之中虽不能视物,但二人心意相通,彷如能看见彼此一般,面对面地痴痴微笑,凄苦之中又有说不出的温馨喜悦,神驰意足。完颜彝暗忖:“从今后,我不再是将官了,须得好好儿另寻个营生,绝不能叫她跟着我受贫吃苦……”一念未息,忽听有重物坠地声隐隐传来,这密室四周都是坚厚石壁,这一声竟能传进来,可知原本定是震耳欲聋。完颜彝本能地护住怀中爱妻,李冲已一个箭步跑到另一边石壁上侧耳静听,须臾,皱眉道:“什么叽里哇啦的。”完颜彝心中一动,问:“这里能听到外头的声音?是蒙古人在说话?”李冲道:“这里有个气孔,将军来听听?”原来这密室建造时设有通风暗道与府衙后花园相连,道中嵌了铜管传声,李冲寻到这密室时担心时间久了会窒息,早检查过气孔,此时在黑暗中也反应极快。完颜彝轻轻放开妻子,循声凑到李冲身边,侧耳贴在气孔上,一动不动地静听。完颜宁心细,黑暗中听到他呼吸渐促,全身骨节格格作响,摸索过去挽住他一只手,关切地问:“怎么啦?”完颜彝却不答,片刻,才低道:“没什么……咱们巷战也败了……”完颜宁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忽然间耳畔生风,跟着后颈一痛,登时失去了所有知觉。 故国乔木(五)雁分李冲与达及保听到一声闷响,都唬了一跳,李冲晃亮火折,见完颜彝横抱着不省人事的妻子,惊道:“长主怎么了?”完颜彝低道:“达及保,太和,我有一事相求二位。”达及保见他面色有异,急道:“什么?”李冲知道事关重大,忙点上灯,点头道:“将军请讲。”完颜彝面沉如水,清晰简短地道:“蒙古人到处找我,现在我要出去了,恳求二位代我保护长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二位受我一拜。”说罢抱着妻子跪倒下来。达及保和李冲慌忙扶起他,达及保急道:“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您不做这将官了么?他们要找就找,理他呢?!”李冲却隐约想到其中关窍,悲叹了一声,果然见完颜彝摇头道:“我方才听他们说,就是将钧州城翻过来,也必须找到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既然能从地窖里挖出副枢,又岂会找不到这间石室?我若不出去,等他们找来,大家都活不成了。”达及保急红了眼:“大不了就一起……”一语未毕,忽然明白过来:“您是为了长主!”微弱的灯光中,完颜彝神色沉毅,他没有低头看一眼妻子,只注视着二人恳切地道:“望求二位,千万护她周全。”李冲叹道:“怎么周全?你这一去,她醒来后还活得成么?”达及保双目通红,咬牙道:“我去!我代您去!”完颜彝摇头道:“我被俘虏过,战场上又多次交手,他们认得我。好兄弟,你们俩一个聪明绝顶,一个武艺超群,定能护她平安。只是我从前也没待你们好,临了却要托付重任,实在惭愧,只盼来生结草衔环,来报答二位的大恩!”达及保听得泪如泉涌,大口粗喘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