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桌海鲜都是偏清淡的,因为剧烈运动过后需要注重饮食。朱朝阳没有在桌上看见半条鱼,他品尝着装满粉丝的生蚝,不知不觉间面前多了一堆水生动物的壳。
事实上张东升是故意展露出游刃有余的一面,他想用自己的态度向朱朝阳证明,我们不需要对这种事讳莫如深,在外人面前一样能坦荡从心。
接下来的时间内,朱朝阳不再继续动筷,他看着张东升慢条斯理地解决掉桌上的所有海鲜,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帘。桌边的风扇徐徐转着圈,张东升比他镇定得多,从容不迫地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直到现在。
即便今后要面对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张东升也不会刻意去隐藏什么。诚然,朱朝阳需要瞒着母亲,需要避开老师和同学,但在无人能及的内心深处,可以不用给自己增添多余的束缚。
“她一定是担心你,怕你一个人在外面遇到意外。她毕竟也年纪大了,多顺着她没什么的,如果实在不想在家里待,随时到我这儿来,你不是说想念老家的粉吗,我食材都买好了放在冰箱里,想吃多少都可以。”张东升微微笑了,将杯里饮料一口喝完,“之后呢?打算几点回家?”
朱朝阳从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垃圾袋,向着之前待过的沙滩走去,张东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跟上他,两人一起沿着海岸慢慢地走。
朱朝阳摇头:“没说什么。”
后来她换了离家近的工作,照顾他的时间就更多了。
可这份宁静安详是很有限的,一回到家,大大小小的琐事又将他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他必须面对那些不愿去面对的事。
于是张东升将每样都点了一小份,尽可能涵盖得全面。直到落筷时他突然意识到,朱朝阳其实是在以这种方式来试探自己的口味,最初夹的那几道菜都代表着自己的偏好。
么,朱朝阳望着他,说一句随便。
少年的暗中关心笨拙得他一眼就能看穿,他却佯装不知,反倒希望朱朝阳将手伸得更长,离他更近。
朱朝阳扎好袋口,将它扔进离海不远处停靠的垃圾车里。远处还有没被清理过的沙滩,不少渔民朝那边走了过去。朱朝阳没有去,他坐在一旁的甲板上,眺望着天边的景象。
废弃的船只被固定在岸边,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铁锈,仅有小片地方还算干净,张东升挨着他坐下,将那为数不多的整洁占满。耳畔汽笛声飘忽不定,海中心缓缓升起一轮金色的月亮,向万物披洒余晖,它看起来是那么美,行人偶然撞见之时,步伐也不由地放缓许多。
张东升向他分享了一些父亲曾讲给自己听的故事。从耳熟能详的开头讲起,有一位神仙在海边定居逾百年,庇佑方圆千里的百姓免受旱涝之灾。
她总是很坚强,在外独当一面,对内也能将朱朝阳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如果不是她十年如一日地支撑着这个家,朱朝阳断然做不到将精力全放在读书上,也得不到如今的成就。
“那你肯定很累吧?”朱朝阳看着张东升。对他来说,连应付朱永平同事的寒暄都显得过于勉强,要是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被迫融入不属于自己的交际圈,想想都难。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她自己,又何必要对他千叮咛万嘱咐那些再日常不过的事。人都是为了重要的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才会活得这么辛苦。
朱朝阳点点头,借助张东升叙说的
“想什么呢。”张东升笑着拍了拍他,“等你考上浙大,以后留在浙江发展,肯定过得比我滋润。我啊,小半辈子快过去了,都习惯了。”
朱朝阳有些愧疚地想,等周春红回家,一定要对之前赌气离家出走的事情道歉。
朱朝阳不禁想到了周春红,父母离婚后是她一手将自己养大,虽然工作离家很远,但在母子二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内,周春红总是尽量给他做饭,也会抽空接他放学,她会向他抱怨工作时遇到的麻烦,却从来没有在经济方面苛刻过他。
讲完了,换个故事吧。朱朝阳拿起伞,拂去上面残存的水珠。
他也提起一只袋子,与朱朝阳一前一后,捡起不属于海洋的垃圾,所经处风声恢弘,飞鸟齐鸣。
海水涨得很高,将隐藏在水底杂七杂八的垃圾全都卷到岸上,少年伸出手,与地面交触后转瞬即逝,张东升就看见那袋子一点一点鼓起来,不一会儿面前沙地上的人造物就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一些水草虾蟹。阳光照在干净的沙砾上,泡沫泛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说起来,前几天怎么没回我消息?过生日的时候你到我家里来,你妈妈肯定生气了吧,她怎么跟你说的?”
张东升就接着说,我从浙大毕业来到宁州,总是会一个人到这儿,吹着舒缓的风,忘掉生活和事业带来的不顺心。
“先去浴场那边,有把伞我没拿回来。”
他会给他自由,不去施加那些旁人理所当然给予的、以爱之名的禁锢。
饮料也是他之前在饭店点过的,他点的次数少,也许就那么一次,没想到被朱朝阳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