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这近二十年,可算是想起贫僧了吗?”法照边说着边走到蛇妖的身边,语气有些落寞。
法照就站在旁边,连满身的香火味都同当年一般,似乎是侵入了灵魂,永远都是如烟虚无缥缈,难以触碰。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头闭目,静静地双手合十,不去期待身后究竟是人,还是他求佛,得偿所愿的幻境。
原是根本没认清他此刻是法照还是化乐。
宋江桥迟疑片刻,又讲起法来:“法照曾说缘生缘灭,为因果业报,自有定数,你我也无法改变。”
那一年冬三九的山腰风厉霜飞,宋江桥掩在呼啸声下,闻得外头有些不寻常的声音,觉得穿鞋太麻烦,于是赤着脚走过去打开了门。
宋江桥一反常态不与他争论,固执地跪在他金身的前面,却不肯睁眼看他的真身。
重受月光普照,赫然发现佛目已不是半睁,竟是完全闭上,不再看他。
大块,漆黑的人影由背后而来延伸往香案,最终与像重合,遮去佛光。
可惜那神佛是假,下凡也是假。
化乐突然半跪下来,伸手环住宋江桥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上:“求佛便是,你的所思所想就算不露唇齿,佛也能听见。”
他没否认,确实于生死后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悟出,替人求也是为己求。”
宋江桥经常猜不准他安静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怕问起来又是些听不懂的佛言深意。
说罢,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呼出胸中难甘:“贫僧如已是破戒不净心,你也希望贫僧离诸欲,不住相吗?”
“你没走?”
“宋大人,你可知贫僧也想一求,求你……”他紧抓蛇妖衣领,语气从问意转为旨意,贴在对方的耳边,普天之大唯二人听得。
“化乐,此去最后一天劫,我会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等同于离别时说的再见。
他盯着自己的手,感觉还残留那人掌心稍凉的温度,自嘲般与案上的佛像说道:“禅心可修,只是我对你从来都不存禅心。”
“说了许多遍了,可以唤我江桥。”宋江桥披了件斗篷就懒懒倚在门框上,他的声
心动者生变,多欲者毋求。
怎么浑浑噩噩被法照带到屋里,宋江桥并不太记得,喝进口的是茶,却莫名醉意难平。
“你在向我求我,还是向我求法照?”化乐的情绪有些恍惚,知缘起又难承性空,凡夫所行而非圣贤,自诩邪佛天魔到头来又生出人性。
他只想听宋江桥求求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为何此人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念头竟能胜过活下去的希望。
“宋大人。”
“大人是妖,禅心不稳,贫僧以后再难教你佛法。”语毕,随着一阵脚步声离去,周遭也安静下来。
不知,他二十年前就已经向法照求过。
“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仅有的信徒也并非完全忠诚不渝,他闭着眼睛,轻声念道。
对方一愣,抬腿走近,听出这话的意思,于是问他:“宋大人跪在大殿甚久,可是想通了要求什么?”
化乐抬起胳膊,牵住他略有放松的双手,硬生生从两侧扯开,决绝起身。
法照蓦然释怀,于是缓缓又近一步,发丝先贴在宋江桥的胸口,垂下来勾住腰带:“我本就是人世间的凡夫俗子,大人缠我,不算渎佛。”
化乐很快开口打断:“够了。”
——
是法照在外面扫雪,实是巧得很。
化乐发觉他已追至自己身后,倒是没有想到这,转身朝他解释道:“贫僧只是觉得这晚梅期短,掉得太快,格外惋惜,想再看几眼。”
循着气味到了自己熟悉的旧院,看见化乐正站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用手贴着树干,仍旧格外消瘦,与记忆中僧人不同的是,他续起了头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熟悉的声音响起,宋江桥忍不住皱起眉头,指尖微不可查地收紧。
此刻终究心头一震,他求的不是佛,而是法照。
“缠我。”
“不希望。”宋江桥偏过头,直视那双眼睛,“惋花短暂,更惜之缘浅。法照,你我这段是无法更改的孽缘,我也想向他求你。”
外面早已是满眼素白,昨日雪下了一整夜,踩在上面发出厚实的闷声。
“我是怕我妄心毁你修行……”
团团热浪朝天空升腾,铜壶里倒出雾气,吹散原来是柱烧熟的热水,冲起茶叶在液面打着旋,像湖面一叶孤舟,缓缓展开沉入底部。
宋江桥猛然睁开眼睛,紧贴后背的人并没有消失,那双手依旧清减,在虎口凹陷处,有一颗红痣,是法照往年头疾复发,他用银针灸过的八邪穴。
“可宋大人不是凡人,贫僧骗不得,也救不得你。”那人由右处缓步至左处,手掌抚在宋江桥的后背,“何必苦苦自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