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四人要么皱眉要么掏耳朵,可惜此时他正笑到高处,仰面朝天,当作看不见,“贤弟说话最有趣,向来也最孝敬父亲,最近步步高升——老子可要好好学学,贤弟到时可要倾囊相授啊,哈!”
丁仲忍着窝火回答,“贤弟岂敢在林兄面前弄拙,说到一个‘趣’字,这方面镇抚司刘大人颇得精髓,改日林兄可去向他求教——敢问林兄,父亲何在?”
他就差捏着鼻子躲开他身上飘来的汗臭了。
国字脸,皮肤偏黑且粗粝,脸上挂着个豪爽自来熟的笑脸,好似一个常年奔波西域的刀客,看见丁仲哈哈大笑地就抱上来,“哈哈哈,贤弟今天来晚了呀,老子在这等了这麽久,等的就是你,再跟这帮孙子待一块,老子怕是要发臭了。”
“愿为大人驱使,鄙人心中有愧。”
这是给天下蛇鼠蚁虫翻身正名——从此太监们纷纷效力魏忌良,甚至只要是挥刀自宫者,都自称魏阉的子子孙孙。
汉子弹弹他的胳膊肘,不无揶揄地说:“父亲写大字呢,让我们无论啥事都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丁大人,大人奔波至此,想必为琐事受了风尘,鄙人深感有愧,若能为大人效劳,方解了这心堵。”
扶柱笼罩在金波中,愈发白亮,柱子顶刻着的舞狮含着宝珠,闪烁着生气——斜睨的眼珠却透着一丝阴翳狠辣。
侍卫长看到这身红袍,眼中困顿一扫而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单膝下跪。
丁仲忍着腻烦坐在轿上,颠簸着被载向‘长庚阁’,拈着兰花指捋了捋鬓发。
高大的红墙威严庄重,墙脊铺着金黄的琉璃瓦,金红相接,大鹏展翅般向左右极远处伸展,墙中央开着三个方正的通道,朱红色墙顶砌着汉白玉石基,石基之上则是双重阁楼,檐牙高啄,碧玉的拱翼撑着流苏般垂落的成片金瓦,虽不及午门雄壮,却独有端正典雅。
“在这等着。”丁仲大跨步下了车,抖抖红袍,只留了这句,便走向‘西华门’。
都是老熟人了,坐着的一个状若文弱的年轻书生,眼角、额头、脸颊处却分布着几道细细的皱纹;另一个则是丢进人堆里找也找不到的路人脸中年男人,瞳孔暗淡,神色阴翳,左手捧着册子,右手执一只毛笔,低头速写。
那是‘麝香膏’的味道,光是点燃指甲盖大小就得烧掉几两银子——丁仲闻出来了,他对着木门拱手,“父亲大人,孩儿前来给您请日安了。”
阿葛失魂落魄地驾车来到‘西华门’,随着肉躯自动,收缰,摆车,拉开门帘,他全程低着头,哆嗦着说出奉承主子的话,眼里只剩下整齐安定,密密相接,扁平的灰白大石板。
几个小侍卫干脆连刀都丢下了,全跑来抱拳、下跪、吹捧,一气呵成——齐喊:
丁仲强颜欢笑地拥上去,一边暖场,“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各位兄弟都忙着料理事情,林兄莫怪,咱能帮父亲分一份忧就多分一份,怎么能说臭呢?要‘臭’那也是‘臭味相投’!”
这群狗头侍卫不知从哪搬出了轿子,抓着竹竿便跑过来,没抓到的都是垂头丧气,却还是跟过去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最后门也不守了,簇拥着丁仲,一个接一个的马屁放地响亮。
‘长庚阁’同样用的琉璃瓦和朱红梁木,只是瓦片中多参了绿瓦,重重叠叠的斗拱和和花纹繁复的门窗也不是那种明艳的红,而显得颇为喑哑沉郁。
堂内东西面矗立着的梁柱靠着个汉子,站在他们中间相当突兀,青袍隆起,抑不住底下遒劲的肌肉,鬓角和脑后悬挂的头发倒竖着,黑的发亮,发梢硬的刺开去,像套了矛尖——
汉子捧腹大笑,粗犷嘹亮的声音挤满了整个大堂,震的人耳膜生疼——
丁仲眼皮一跳,差点一巴掌扇过去——他眼下最忌别人拿他从二品掉到三品的事当玩笑开,这莽夫却有口无心的直说。
自从司礼监被魏忌良掌控后,原来太监奴才们候场的偏僻房子硬生生被修成了阁楼——甚至得到皇帝赐字,以西方服侍北极星的长庚星命名,更为‘长庚阁’。
丁仲在离‘长庚阁’不远处就下了,这群油腻的侍卫挥了挥衣袖,脸不红心不跳地留下一地吹捧,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理了理衣衫,憋着恼怒踏过方方正正的三级台阶,台阶两侧分立着涉阶而高的汉白玉扶柱。
门吱呀一声开了,丁仲望见了大堂内或坐或立的几个人影——
丁仲不见喜怒,点点头,“送我去‘长庚阁’,快。”
阁楼跟翰林院、文渊阁一个样式,只是后者流出的是墨香,前者透过薄窗纸的可不止墨香,还有一股熏香。
“是。”阿葛没敢求情,他亲眼见过做出这种行动的仆从的下场,唯一的活命机会也就是主子办完事情后。
厚重的朱门被敞开,两侧分别各有侍卫长持刀带队,队员皆是目光散漫的踱步,有的干脆靠墙睡觉,丁仲看到门内刚有禁卫走过,甲胄摩擦声渐远,才不急不躁的靠近——
的梁拱却着了灰,陡然生起千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