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见,是谢添自东境军中回京述职,逗留一月后,重新返回东境。杨家那时已有人在军中,谢家人前去送行的时候,杨家人也去了。杨箴原本是走在人群后头,结果抬头送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骑马走在谢添之后的谢愉。时下女子也常穿胡服男装,谢愉穿着便于骑马的男装跟在队伍里,不比以往任何一次出现在人前的明艳华然,整个人除了一张脸是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就只有头上一根孔雀金簪,瞧着还有点原来的模样。杨箴微怔,不知道她来送行,怎么走到了队伍中间。一旁亦有旁的兄弟也看见了谢愉,便问道:“谢家的六娘子,怎么走到队伍里来了?”杨家从军的这位族兄瞧了一眼,道:“她呀,她是要跟着她二叔上战场的。”杨箴闻言瞥了谢愉一眼,果然见到她鞍侧别着的长剑,忽然想起了在兵器铺见到她的那一天。他们惊奇地讨论着谢愉这奇女子的行动,说谁家姑娘十四岁上战场,偏偏谢愉从前就说过自己想要做女将军,他们只当玩笑,谁也不相信。众人之中,唯有杨箴不发一言。谢愉坐在马上和谢添说话,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和杨箴对上。杨箴对着她拱手,躬身一个缓慢的送礼。谢愉看着他直到起身,突然笑了起来,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马鞭。这次一别,再相见,已是一年多后了。上京的新年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城中银装素裹,美丽惊人。杨家的三郎告吹了一门婚事,耐不住家人的念叨,拉着友人出门喝酒观灯。上元人chao如织,杨箴半醉半醒地靠在窗边,看文昌湖边人来人往,多的是有情男女。他估摸着,自家弟弟今日一天都不见人影,估摸着是去谢家抱了小十一娘出去玩儿了。都怪杨简……小八郎早早定下了妻子,闹得他这三哥吹了一门亲,便让家人念了好几日。好生烦闷。他也不知心里那点郁郁是从何而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扶着窗边便要起身,结果一阵头晕袭来,手指磕在窗沿,杯子也掉了下去。杨箴心中暗叫不好,他虽只是在二楼坐着,可那杯子是瓷的。底下那么多人,若是砸到谁头上身上,不是闹着玩的。他按着头,下意识伸手去捞,杯子自然是捞不上来的,人还差点一头栽下去。身后的友人见他醉了,慌忙扑过来拉他,一把抱住他的腿,生怕他掉下去。杨箴一个没站住,直接跪到了窗边,用一种非常狼狈的姿势,扑在了窗沿。就这一下,痛意缓慢传来,逼得杨箴清醒了一些。他清晰地在一片煌煌灯火里,看见了楼下的姑娘,手里捉着他那只尚存三分酒气的瓷杯,抬着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谢愉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愠怒一晃就散去,眼睛里映着灯火,星星一样的明亮。她微微扬高声音,问道:“杨三郎,喝醉了?”“没醉!”杨箴扬手喊了一声,立刻回头拨开了抱住自己腿已经醉得睡过去的友人,一路扶着墙,踉踉跄跄跑下楼,生怕她跑了似的。谢愉没跑,站在原地笑着看他,把杯子还给他,叫他小心些。“醉了就快些回去罢,别在外头乱晃了。这杯子得亏是让我接住了,若是砸到别人,大过年的多不好。”杨箴迟钝地接过了,问道:“你还好吗?”谢愉一时没听清,问道:“什么?”杨箴声音高了些,又问道:“你去东境,还好吗?”谢愉点点头,道:“一切都好。”她说得笼统,杨箴没得到让自己满意的回复,不大高兴。他微微顿了顿,谢愉就站在对面等着他回神。杨箴又问道:“那你这次回来了,还走吗?”谢愉笑道:“我要陪家人过年,过了正月再走。”杨箴顿了顿,道:“能不走吗?”谢愉轻巧地摇了头。杨箴看着她沉默,谢愉正要开口道别的时候,他突然伸了手。他将那只杯塞回了谢愉的手中。“能不走吗?”寒风拂过,吹散酒意,他的眼睛干净明亮,是认真的。“六娘子……谢愉,我想留下你。”三郎杨箴从无所求,这一句话,是他漫长一生中,唯一一次索取。谢愉收敛了笑意,正色望他,道:“你不知道,我六岁那年,就想做将军。给今上的奏报已经提到过我今年多次立功的事,等我回了东境,再多斩几个贼寇,一步一步的,将来必然是大昭最厉害的将军。”杨箴点头。他自然是相信她的。
可是她这一句话,却说得他心头泛起一丝不知所以的苦涩。杨箴垂眼,开始痛恨自己的无力。相识太晚,识己太晚,此刻明言,也太晚。杨箴放弃了那一刻醉意上头才生起的勇气,默默地退后一步,想继续装作醉酒,让她只当无事发生,就当没遇到过他,转身离开才好。但谢愉偏偏又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杯子送我,还要不要收回?”她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逼问道:“你就这一次机会。”杨箴看着她,恶向胆边生,回答道:“不收回。碎也碎在你手里。”谢愉笑了。她拉着他手臂,找到他的小厮仆从,一把将他塞到了马车里,让人把他送了回去。 番外:谢忆≈ap;杨符杨符在胎中时,因为无数好听的漂亮话,尚未出生变成了杨家最受人喜欢的孩子,但这样的喜爱只延续到他出生,便损坏在了那云游道人口中的一句“灭顶之灾”。他自出生后便没被人爱过,所以他也不会爱人。盖因太早便读过了太多经书的缘故,杨符在很小的年纪里,就已经明白了太多人世无常、不必强求的道理。所以他一直都是淡淡的。杨符日子里唯一不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