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侍中已寻好了避洪的地方,您呢?要拿谢氏的性命与天灾誓死反抗?”从侍女口中得到林业绥擢升的消息,谢宝因沉默许久,然后浅浅颔首,应了一声,命侍女收起几案上的东西。她撑着凭几从席上站起后,缓缓出去,裙摆曳地。男子身边的奴仆也刚好来到庭院,拱手行礼:“女君,家主擢升为尚书仆射。”谢宝因心中愕然,现在尚书省中的左右仆射都有人担任,天子这是对谁动了手,怎么会如此之快。她问:“左还是右。”童官摇头,表示不知道。林业绥回到长乐巷,已经是日沉时分。从门前巷道上阶归家后,径直回到西边屋舍。玉藻看见家主归家,又想起女君在居室里面怔愣不言的相貌,便知道肯定是为了家主擢升尚书仆射的事情。因为谢贤担任的就是尚书仆射,夫君取代了父亲,谁心里又能够好受,女君是渭城谢氏的女郎,在谢氏生长十几年,肯定难舍其中情分,何况那还是她血溶于水的父族。眼看着家主已经快要走到居室外面,玉藻赶紧跑上台阶,喘道:“不知道家主现在要不要沐浴,我命人去备下热水。”林业绥乜去一眼,想到居室里面的女子,直接迈步进去。【作者有话说】[1]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读书?武士何不射弓?【世说新语·政事》注引《中兴书】 只是疼的日沉时分过去, 寒意变得越来越浓烈。这几天的融雪冻寒,白天还好,但是一到夜里就更加难熬, 所以往常三月早就熄灭的地龙也还在继续烧着。炭火也不断。用过晚食后, 心神不宁的谢宝因跽坐在席上,因为热气聚拢,又刚哺ru过,所以只穿着白绢中衣,散披着黑色鹤氅裘, 头发半挽半散,散下的乌发柔顺的贴在背后, 被发带捆束,挽的那半成髻,白玉篦也不再是正插,而是斜插两柄在髻边。林圆韫已经被ru媪带了出去。她叹了口气, 要伸手去拿书案的竹简时,忽然顿住不动,双眸一直看着眼前的铜灯, 像是被抽走灵魂, 一副若有所思的相貌。没有半刻,女子眉头就紧锁起来, 突然感到胸间翻涌,那股感觉直冲向喉咙, 她匆匆搁下手里刚拿起来的竹简, 还在努力忍耐着这阵呕吐, 最后见实在忍不住, 她双手撑着书案, 膝盖离开坐席,顾不上滑落的鹤氅裘,连忙去到居室外面,走到稍远的地方呕着。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家中奴仆因为不需要再侍奉主子,所以大多都回到自己住处去了。除了整晚都还在担忧着的玉藻。坐在不远处拿热水洗女子贴身衣物的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放下袖子,起身走过去,叹息一声后,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女君你风寒昨日刚病愈,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吃油腻荤腥的饭食,家主明明都已经令疱屋做了淡口素食。”呕完脾胃里面的最后一点,谢宝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接过帕子,擦去唇边脏渍,听着旁边人的话,没有开口回应。玉藻也没有再急着说话,看见女君还是不舒服,想要再吐,便赶紧回居室去拿来那件鹤氅裘,只是刚走进室内,身子滞住片刻,然后赶紧低头行礼。等到再出来的时候,谢宝因刚好吐完。玉藻快步上前,把鹤氅裘披在女君身上,又看了眼远处的居室,揽着人往庭院里多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女君是博陵林氏的宗妇,不再是渭城谢氏的女郎,就算是从前和十娘情义再好,还能亲过女君自己生的女郎。”家主归家后,女君虽然是去亲自帮着宽衣,但是前面用晚食的时候,她也分明看见二人没有说过半句话。谢宝因见玉藻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应该林业绥已经沐浴完,从湢室出来了。她拿手帕抵着唇,低声咳了几下,把嗓子里那股异感咳走后,虚声道:“怎么就突然说到阿兕身上去了。”玉藻知道女子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不依不饶:“女君一直都说只管自己的死活,我还真希望女君是这样,这样女君才会逍遥自在,不用为别人劳神。”谢宝因紧攥着手里的手帕,垂眼不语,她出身渭城谢氏,是谢贤之女,就是再怎么无情,也很难去做到彻底绝情两个字,而且还有十娘、六郎他们几个,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渭城谢氏现在不能垮,离十娘出嫁也至少还需要三四年,只要脱离谢氏,哪怕日后那个郎君为了自保而舍弃十娘,自己也有办法保护,但是她也明白,洪水滔滔,不是人能够抵抗的。天子这次突然对三省官吏动手,就是谁都预料不到的。家中相处了十几年的兄弟姊妹,但是都免不了要各自走各自的路,眼睁睁看着高楼坍塌,她又怎么可能逍遥自在。见女君在沉思,以为是听进去了,玉藻一鼓作气:“女君千万不要因为谢家而冷落了家主,那就是‘得不酬失,功不半劳’了,就算怎么样,女君也要想想大娘子。”虽然玉藻遇到关于女子的事情,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是真要到女子心神被扰的时候,她脑子又能清清楚楚的。谢宝因抬头望向屋檐下面那只从谢家来的鹦鹉,自己怎么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而且也未必就是谢贤的尚书仆射被动了,只是想到谢氏将来的结局,心里就难免会生几分惋叹。“这里好冷。”她终是说笑道。听到这句话,玉藻安心下来:“家主在居室,女君快回去。”谢宝因吐口出气,缓步走回居室。室内,男子散着还带shi意的墨发,踞坐在几案北面的坐席上,重新看起了那卷论道的《坐忘论》。她脱下披在身上的鹤氅裘,拿去东壁的横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