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贤若有所思。徐云中接着道:“说到这神龙政变,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李学士解惑。”“徐公公请讲!”“石国公他们跟张柬之比起来,谁的功劳大?”“张柬之拥立唐中宗复位,是因为武则天很有可能把王位传给她的侄子,而当初的景泰么——”说到这里,李贤忽然一怔,瞬间回过味来,冲他微微一笑:“万岁又不是唐中宗,我大明朝又怎会出来个张柬之呢?”御案前的帝王眉间笼罩着愁云,指尖敲了敲御案上的奏疏,向李贤道:“这是石亨的请罪疏,你看一看。”“是。”李贤拿起奏疏,看完之后,心中已有了定夺。朱祁镇叹道:“他们叔侄迎朕复位有功,实在难办啊。”李贤合上奏疏:“迎万岁复位一事,当时也有人邀臣一起,臣以为不可,不敢从。”朱祁镇眼睛扫来:“为何不可?”李贤不慌不忙:“皇位本就是万岁所有,何需图谋?”“哦?”朱祁镇坐直了身子,“此话怎讲?”李贤道:“万岁您想,假如景泰帝一病不起,他膝下无子,文武百官自会上表请求万岁复位,天命人心,无有不顺,何必夺门?”朱祁镇脑袋轰地炸开,仿佛一道天雷劈碎了他固有的思维,打开了一扇新门,出现了一条新路。只听李贤又道:“此辈迎立万岁复位,并非是为了江山社稷,不过是想谋求荣华富贵。但他们也不想想,那时万一景泰事先发觉,问起罪来,石亨等人死不足惜,却置万岁于何地?”“是呀。”朱祁镇一阵后怕,“倘若他事先发觉,朕怕是连南宫都没命待了。”李贤见他认可自己的说法,点了点头:“不错。幸而万岁乃真命天子,有上天护佑,最终才可事成,也让此辈从中浑水摸鱼,得了贪天之功。殊不知夺门夺门,夺之一字,不正好在告诉世人万岁得位不正么?可见所谓的拥立功劳,只是他们用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擅权谋利、遏制万岁的招牌罢了。”朱祁镇久久不语,暗自握紧了拳头,唇角微微冷笑:“好,好一个夺门之功。”李贤继续道:“当时迎驾只有数百人,光禄寺赐酒馔,有名册可查。然领功之人却有数千人,视朝廷法纪如无物。且万岁复位之后,对他们慷慨以报,但他们却居功自傲欺君罔上,专权横行毫无顾忌,万岁的德政,如今已被此辈损害了大半,再不整治,恐民怨沸腾,失了天下人心呀。”
朱祁镇颔首,思索了会儿,沉yin道:“若是一概查究,只怕会惊动人心,万一引起激变,反对朝局不利。”“万岁所虑甚是,但若不查,那些冒功升职的人必定难以安心,不如明令‘自首者免罪’,既可安人心,以彰万岁仁德,又可稳定朝局,避免激变。”听完李贤的话,朱祁镇立即下诏:“以后凡有奏请,不许再用夺门二字。凡是冒报夺门之功升官者,若能自首改正,则免罪,胆敢隐瞒不报者,将定罪降调。”此令一出,冒功升官自首改正者四千余人,其中曹吉祥部下只有七十二人出首,不过零头而已。朝中上下哗然。曹吉祥却淡定自处,他是故意为之,只为试探君心所向。朱祁镇也不生气,亲自召他进宫,提及王振旧情,话里话外暗示他:家奴与外臣岂可一样?甚至还特意表态:考虑到其中可能有冒滥者,这七十二人由曹吉祥自己查审。最后,曹吉祥庇护下属,呈报人员只有三十一人冒功升了三级,兵部请如例革罢,朱祁镇命只革一级,下不为例,以示对曹吉祥的特殊宽容。又过了几天,谨慎的曹吉祥授意自己侄子曹钦自陈有病,乞辞伯爵,解除都督府事务及提督三千营的军权,再次探测朱祁镇的意向。朱祁镇命人送去名贵补药,并传话:“既是有病,安心治疗即可,所辞不允。”曹吉祥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后来波动诡谲的局势里,没有参与其中,选择了独善其身隔岸观火。处理好夺门一说,朱祁镇终于可腾出手来,继续整治石氏一族。派往大同的巡抚已经收集好罪证,奏疏一到,便立即命人前往大同,逮捕党附石彪的七十六人,押送京城,交给锦衣卫审讯。一时间,石彪的罪行如决堤的山洪一般,尽数暴露而出。强占良家妇女,禁闭军士致死。——三法司据《大明律》拟处死刑。无法无天,欺侮藩王。——按照《大明律》,三法司再次拟处死刑。如此,皇帝许诺他的可免二次死罪特权用完。石亨终于感到事态严重,恐怕石氏一门危矣,求助曹吉祥,曹吉祥怕被波及,只闭门不见。无奈之下,上疏自请免官回乡:“伏望万岁悯臣愚昧,放臣同臣弟侄在官者回归乡里,以终余年。则臣虽死,九泉之下亦不胜感恩矣。”但朱祁镇仍如上次一样,好声安慰:“彪自犯法,于卿无预。卿当尽忠以辅朝廷,不必疑虑。所辞俱不允,毋再烦扰。”到了九月中旬,石氏一脉在大同和京卫中的同党被清查得差不多了,朱祁镇方命石亨居家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