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嗅到风向,三法司、锦衣卫、六科十三道接连弹劾石亨。然而无论是说他侵占官地役使官军,还是招权纳贿心怀怨愤,朱祁镇都没有大动静,只停了石亨的岁禄,禁止上朝参见,削官为民,叔侄两个,一个坐牢,一个软禁,竟可安然无恙。此前摩拳擦掌欲大干一场的百官也纷纷疑惑:难不成万岁念着旧情,只想到此为止?听到这个猜测,绿竹唇边现出一抹讽笑:“念旧情?真念旧情的话,他就不会一面纵着石亨欺压文官,一面又抬着文官制约石亨,挑着他们斗,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自己却在中间做个老好人了。”“说得也是。”徐云中颔首,“他随便一个诏令,文官们就像恶狗扑食一样,恨不得把石氏一族的祖宗八代都咬出来,全是因为先前的怒气积压得太多,一点就着。”“一点就着,他才能达到目的嘛。”“那他既非下不去手,又在等什么呢?”“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怕是嫌目前的罪名还不够。”“还不够???”“石亨也罢,曹吉祥也好,都是拥戴他复辟的功臣,虽说他禁止再讲夺门二字,可诛杀功臣,写在史书上到底不好看。因此,文官们给的那些罪名,他都一一宽赦,以怨报德,以向世人证明,他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有他们犯下滔天罪行,任谁都看不过去,他到忍无可忍之境,才会以死罪论处。这样的话,将来史书记载,才会把他写成是无奈之举,石亨等人皆是咎由自取,于他,声名丝毫不损。”“唉,为了他那点名声,纵容恶人这么长时间,真是苦了百姓。可滔天罪行那岂不是又要等?”绿竹笑着摇了摇头:“你等,他都未必愿意等。如此大患,他一定欲除之后快,否则夜长梦多,时日拖得一长,万一死灰复燃,就不好办了。”徐云中瞬间会意:“我明白了。他等的不是石亨他们犯下滔天罪行,而是有人给他们造出滔天罪行。”“不错,当初他冤杀少保时,少保何曾犯下过什么罪行?只要他想,便会有人逢迎,他只是在等这个能揣摹到圣意的人出现。”徐云中目中划过一丝冷意:“能做下这种事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当然。”绿竹亦冷笑,“好人哪屑于干这种事?狗,才最知道怎么咬狗。”“好,我这就回去,想法引出一条狗来。”说完,徐云中转身离开。望着那没有丝毫犹疑的背影,绿竹忍不住唤:“云中。”“嗯?”他回头。绿竹凝望着他的脸庞,探究着他的眼睛:
“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难道你不怕我是错的吗?”徐云中轻轻笑了一下,敛下眉眼:“你若把不准他的脉,他又怎会处处被你拿捏呢?”经过观察,他终于寻到一个人选。 诛石有个叫逯杲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行事强鸷凶狠不择手段,因是曹吉祥举荐的人,使得朱祁镇心有防备,对其冷落。虽然这次和人一起前往大同抓捕石氏同党,也出了不少力,却仍不受重用,皇帝只是口头嘉奖,并不给实权。逯杲上升无门,内心苦恼至极,几次旁敲侧击的向徐云中套话,徐云中只做听不懂,面上笑呵呵,就是不接他的茬。今日逯杲又垂头丧气的打乾清宫出来时,正逢徐云中给长乐宫送完东西回来,便向他打起招呼:“逯指挥。”一看见他,逯杲连忙拽他到了一边,低声恳求:“徐公公,您行个好,给小的指条明路吧。”“逯指挥这话真是教人好生不懂。”徐云中并不着急下钩子,打眼扫了一下四周,“这亮堂堂的天,到处都是明路,哪里还用指呢?”“哎呦喂,我的徐公公呀。”逯杲顿足,“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只要您拉小的一把,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发话,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徐云中目露犹疑,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笑了一下:“逯指挥有曹公公这棵大树佑护,何须咱家来拉?”逯杲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原来他与曹公公不和,是以总提防着自己,不肯吐露真言。他是武人出身,虽手段狠辣,讲话却不会绕弯,拍起马屁来,不管多露骨的话都说得出口,当下眼珠子一转,谄笑着表态:“徐公公这是哪里话?小的头顶只有一棵大树,那就是万岁!曹公公么,只是小的当初急于效忠万岁,一时投报无门,才花钱托了他举荐。唉,可恨那会儿徐公公不在万岁身边,不然小的和您更对脾气,也更服您的为人,说什么也得找您来引荐不是?”见他为了向上爬,可以在转眼间抛却曹吉祥,徐云中方才结束试探,微笑着引入了正题:“找谁引荐都不打紧,只要逯指挥忠心于万岁,一心为万岁分忧,便是咱家的同路人。”“对,对。”逯杲见他松了口,忙笑着接话:“小的就是苦恼,不知万岁现在究竟是何心思,寻不到路为他分忧呀。”徐云中假装沉yin片刻,缓缓道:“那些个文官奏疏里列举的种种罪名,搁其他皇帝的话,早就定下了死罪。可咱们万岁仁义,向来顾念旧情,若非是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如何狠得下心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