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是石子铺的,偶有马车经过,但闻马蹄哒哒,车轮碌碌。
出了家门,先去北市场转了一圈。市场这东西和别的工种不大一样,别的工种是白日繁忙,唯有市场、庙会、青楼戏院、饭酒茶三馆是越到晚上越有人来捧场。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休息日,虽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也不至摩肩接踵,蚂蚁搬家一般。
在小摊贩处买了几包八珍梅,又买了孩子们最爱吃的蛋糕,再逛了会儿,又路过了大观茶园,看到戏楼门口贴着告示牌,过两天太太喜欢的那个叫小玉的女旦开新戏,让借壁儿的男女老少广而告之,着新老顾客前来捧场,又说当日特请孟菊生孟老板来唱压轴戏。
本来瞧着小玉的新戏,想着陪太太来看,可一看压轴的角儿,这心里就揪揪着,又觉着时间差不多了,连忙离了茶园,往警署走。
走的是不紧不慢,委实是刚才恶心着了,就怕走快了,大前天的饭都能给吐出来。这般走着,等到了警署时,早已过了与刘国卿约定的时间。
果不其然,才到了警署楼下,有个日本小兵立马跑过来,到我跟前儿,鞋跟相磕,高声叫道:“署长好!”
我全然一副逗猫遛鸟的态度。实则我这署长当的是吊儿郎当、十分不尽责的,单说整个奉天这一大省,虽说着警察比不得宪兵,也比不得国军,但也是不可小视的,尤其现在还是动荡时局。
警察署长的装备应该是腰挎刺刀、胯别手枪、肩扛军衔、随有副官,这四条基本装备里,我只做到了别手枪、扛军衔,手枪还是不带子弹的。只是成田未说,好似不在意,我便假装不知晓,做某些事情,也就更自在。
随即挺起腰板,扬起下巴,抬起手整了整袖口,装得人模狗样:“嗯。”
“报告署长,成田次长与横沟少佐正急着找您!”
“找我?干啥?”
“报告署长!不知道!”
我挑起眉毛朝他一乐,提溜着给小孩儿买的好贺儿,举步行至警署门口,看他还是一副笔挺的军姿,又乐了:“好好站岗!”
他站得更加笔挺,身体的线条绷得发颤:“是,署长!”
这小伙子长得挺带劲的。
念头稍稍一过,提起Jing神来奔着办公室去。进了办公室的门,除却站着的横沟、成田,还有门侧束手垂头的刘国卿。
门开后刘国卿拿眼神瞥了我一眼,但没敢明目张胆地回头,我当做没看到他,先向着横沟行礼,而后道:“我这吃完了饭出来溜溜弯,给孩子买点零嘴儿,这不,刚到警署楼下,就听说横沟少佐与成田次长急着找我,不知何事?”
委实是我演得无辜,横沟打眼瞅了我手里的纸包,还有那一盒蛋糕,接着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刘国卿,慢声道:“无事,只是依君你的架势太大,没有你的印章和签名,我与成田君,便是一个犯人都无法提审。”
闻言我面色一凛,肃然道:“程式规定,不敢不遵。”
横沟原是一手握着腰刀,待我说完,他仍是缓慢地、不疾不徐地,似乎置身于芳草萋萋微风徐徐的闲庭中,松开了刀柄,除下手套,又是缓慢地抬起手掌。
我垂下头去。?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横沟收回手,复戴回雪白的手套,五指张合,我仿佛看到无数条名为生命的线在张合间一闪而逝。
我没抬头,其余人亦无声。横沟的手出现在眼前,手心向上,轻声道:“印章。”
跨步至书桌后,打开右手边从上向下数第一个抽屉,眼角余光瞥到刘国卿神色微怔。
“印章不见了。”我惊诧道。
刘国卿面色苍白,在成田与横沟问话前抢先道:“方才我去寻依署长,是带着签字单和印章的,心想着这样节省时间。只是依署长没寻到,反倒是印章,被个小偷儿偷了。”
横沟轻笑,声色低滑如娓娓道来的大提琴:“偷了?”
“是。”
“签字单呢?”
“”
“看来今天那个特务是走运的,走运到消失了。”横沟道,“至于刘文书,成田,你看着办。当然,这不是蔑视依署长您的权利,我想满洲国人民与日本人民一样,都是博学多才、心向东亚共荣的,徇私舞弊这个词语恐怕并不陌生。为了公正,将弄丢了印章的刘文书交由成田次长来给予相应的处罚,是很正确的。”
横沟说完便走,气不外露,只是步伐快而重,握紧刀柄的手青筋紧绷。随行副官紧跟其后,不敢发声。
待横沟走后,成田冷眼掠过我们,不置一词,走出办公室。
听闻脚步声走远,空间再次静谧。许久,刘国卿将门掩合,抬手,后又放至身侧,哑声道:“可疼?”
他问的是横沟赏的那一巴掌。说实话这点皮毛都伤不到的触碰,哪里会疼?横沟不过是警告我别太狂,满人可做不来地头蛇,既然在日本统治下,自然要服从日本的制度,阶级便是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