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心里苦还不能让他闹腾么?就这么让他闷着?堵心呐……”
是啊。堵心呐。
四点多的时候,阿姨又通过胃管给他打了些营养ye。这些天,他就靠着断断续续打进胃里的营养ye和不停输ye过活。不多会儿,他的喉咙里就又起了痰,胸口一震一震地低咳着。但是因为打了镇静剂的关系,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难受了也就眯缝着眼睛稍微用些力气咳两声,然后合上眼接着睡。可是气管里“库噜噜”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不把痰排出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窒息了。阿姨已经经验很丰富了,按铃叫了护士来给他吸。
护士也是老面孔了,除了一脸不情愿之外,还有无可奈何。她说,再这样下去,医生会考虑给他做气管切开的,吸痰好吸,也没那么痛苦。
我自然不希望他又要挨刀子。而且他之前病得最重的时候,也切过气管,后来口子长了好久好久才算闭合起来。要是再切,不谈风险,以后就可能真的拿不掉管子了。
护士走了没多久,我看他又很不舒服的样子,就让他侧着身子,握着空心拳头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轻轻地拍。但这没能让他舒服一些。我觉得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但喉咙里没有痰的声音。我觉得不对劲,就让阿姨去找医生。可是医生还没到,他就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没有声音。他的左手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死死地攥在四根手指里,残弱的右手却拼命砸着自己单薄地胸口。他的脸很白很白,没有一点颜色,仿佛所有的血ye都从脸上退走了一样。
虽然我感觉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漫长,但其实只过去了几秒钟。他捶打自己胸口的动作还没有完成第三下,手上的力量就像突然被抽走了一样颓然落在病床上。圆瞪的眼睛里流出了一些眼泪,灰白的角膜却已经往外上方翻进了眼皮里。而空气里突然弥漫了一股子尿sao和粪臭味。
第20章 救赎6
恶性心律失常。他就那么真的死了一回。幸好赶来的医生极时进行了胸外按压,保证了他脑部的暂时供血,然后就是一系列的抢救。
我从帘子的缝隙里看见他们往他的嘴里插进了一条长长的有我手指粗细的管子,他瘦弱的身体随着电极板发出“砰砰”的声音,被电得一跳一跳的。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他竟然被救醒了。他不停摇晃着脑袋,脖子一伸一伸的,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我直觉他在找我,求着一旁拦着我们的护士让我进去。
一会儿,一个年长一点儿的医生从帘子里出来了,他示意护士可以放开我了。
“你进去吧。一会儿空了,来我办公室,我们得谈谈。”
我们曾经谈过了很多次,以一个记者的身份、朋友的身份、亲人的身份……今天我要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看不见我,即使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他还是不安地摇晃着脑袋。他的眼睛是能见到些光和影的,所以平常时候几乎不会表现出盲人的神态。但是这会儿,他伸着脖子,两颗灰白混浊的眼珠子不停地在眼堂里震颤,时不时要往内上方窜。这和翻白眼不一样,翻白眼眼珠是外翻的。而他现在则是不自觉的往头顶看,或者向内上聚拢。这说明他很紧张,已经乱了方寸。
我捧着他的脸,极尽温和地对着他说:“别怕。我在。一直都在。”
他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的喉咙里插着一条管子,这在清醒的状态下必定是极其难受的事情,但他很平静。只有左手,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抓着我的手。
通过他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每当护士碰触他一下,他都忍不住浑身颤抖。就连阿姨帮他擦洗下身,他都在竭力的忍耐。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整整一个礼拜,他都不肯放开我的手。我放下了工作陪他。洗漱方便都得趁他睡熟了之后匆匆地去一趟,千万得在他惊醒之前把手放回去。他的心律很不稳定。一惊就“呯呯呯”直跳,跳得快了就东漏一个西漏一个,荡得他心口发堵。
我没空去找主任谈话,主任最后还是过来找我了。正好,他正睡着,便就在病床边谈了。
他用了太多的麻醉药,就像一个晚期的瘾君子,他的心脏已经出现了毒副反应,继续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主任希望我能帮他戒了麻醉药品依赖。但是,“戒毒”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就是普通人都戒不了的东西,要他这么孱弱的身体怎么承受?
“不戒断的话,就只能等着他慢慢衰竭下去。痛快一点的,呼吸心跳停止。折磨人一些的,全身瘙痒、皮肤溃烂,死的时候可能全身都没有一块好rou。”
我知道,主任这绝对是在吓唬我。但是,我还是被吓到了。
“可以……再给他一些时间吗?他现在正在过一个很高的槛。如果他能过了这个槛,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他摆脱对麻醉药品的依赖。如果他过不了这个槛……那也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我想,如果他走不出那段痛苦的经历,那么估计也没有成功戒断的可能了。这两件事情同样需要强大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