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嘟囔着对我说:“姜文,我好累。”
——你去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承认,他们曾经真正爱上过的,都是会让自己累,让自己疼,让自己难过和流泪的人,只是当时都不知道,或者是不肯承认而已。就像陈道明之于葛优,葛优之于我,高渐离之于嬴政一样,都是命里逃不掉的劫难。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反正我是察觉到了,他对陈道明的在乎,几乎超出了他的想象。尤其是这几天没戏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他拿着手机犹豫着什么,不用想,都知道他在犹豫是不是要和陈道明打个电话服软,这个场景让我感到不安。我承认,我是真爱上了,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我曾经借着戏对他说,渐离,是天道把你赐给了我,你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走?可是他装不知道,逼急了干脆就逃,就是始终不肯给我一个回应,这让我心里一直有一股火,足以焚毁阿房宫的熊熊火势。戏已经拍了很久,几近尾声,我知道我如果再不和他挑明我的心思,那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私下里的交集我肯定比不上陈道明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我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对他说这些了,我只是想听他说个“好”字而已,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难。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直到有一天拍夜场的戏,我要去找他,夜幕在四周沉沉地合下来,倒像是嬴政这么多年征战六国的孤魂野鬼,在天上飘荡下来,趁着这百无禁忌的黑,专门来看我,看我这个征服了众生的暴君,是如何连一个乐师都征服不了的。
我在它们的注视下咬紧了牙,向摆放着编钟的大殿里走去,我要去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比打任何一场打仗更让我紧张惶恐。我想,我不能输。
他果然在那儿,调着音律,月光下神色专注至极,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无意去惊扰他,因为我知道,我能平和的看他一会儿的时候,也就是在他不知道我在的情况下了,否则他又会摆出那样一副生疏的表情,叫我“大王”,两个字,戳的我心窝子痛。
可是他还是看见我了,他行礼,对我说:“高渐离见过王上。”
我苦涩的摇摇头:“别这么叫我。”
他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我只好绕过去,靠近了他,低下了头去看他的脸。他试图躲避,也不知道是我的目光,还是把他的神情都一览无余的照耀给我看的月亮。我问他:“你还是想离开我?”
他说:“高渐离身家性命都是大王的,怕就是死了,也算不上离开吧。”
我摇头,心里愈发苦涩:“不对,你是离不开,不是不想离开——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
我沉默,于是我就知道他的心思被我说中了。我烦躁的在大殿里踱步,慢慢的心头就涌上了恨,让我无所适从。我上前拎起他的领子把他推搡在钟架上,身后的编钟随着我二人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鸣声:“你说,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你爱琴,我便给你找来最好的桐木;你说停止屠杀燕囚,我照办了;你就是说要娶栎阳——”我狠狠闭了闭眼,尽管心中的痛快另我窒息,可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会尽力为你们创造机会。你说,你还想要什么?”
他摇摇头:“大王,这些都不是渐离想要的。”
我几乎要被他这种模样气死,每次都是,他总能令我发火,可又总能让我原谅他,找着机会原谅他,想方设法的,说服群臣,说服自己原谅他,我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我说了别那么叫我——你说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
他说:“渐离此生,唯求嬴政一人。”
我说:“嬴政就在你面前。”
他说:“不对,嬴政在你我十二岁那年就死了,现在我面前站着的,是秦国王政,即将成为天下主宰的那个人。”
我说:“渐离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正如我不明白为什么嬴政念了高渐离一生一世,扫了六合八荒,就为了求这么一个人,心都掏给他了,他还不要,还和自己的女儿对付他。他说他残暴,可是我现在看着他只想问他,你经历过吗?作为人质的时候,回到秦国的时候,在每一个抑郁疯狂的梦中,死亡的冰冷和活人体内溅出鲜血的炙热,你经历过吗?你没经历过,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残忍?我看着他,这房间里的一切器物都像是在嘲笑我,像一个鬼魅潜伏的梦,Yin森森的,在月光下勾勒出一个呲牙咧嘴的笑,笑我与他——这让我感到恼火。
他对我说:“大王,夜深了,就放我回去吧。”
我抓着他执拗的不肯放手:“你回去要做什么?找栎阳?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上的东西没人能抢得走,我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我说:“可是大王,我不是你手中的玩物我是高渐离。”
我深深的吸气,因为我在可怜我自己,可怜一个被人拒绝,却迟迟不肯醒悟的自己。我拼尽力气才使自己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起来:“别叫我大王!世上有多少只蚂蚁就有多少人叫我大王,没几个是真心的。人世间,叫我大哥的只有你一个——渐离,我放你走,我把栎阳嫁给你,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