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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也有将近一年的功夫让他准备接手,以柳知恩的能力,当是可以胜任,徐循也并未代他谦逊什么——他们现在已不是这种关系了——只是单纯疑问道,“冯恩立了大功,却被投闲置散,会否有碍物议、影响风气?”
冯恩的去留,并不在于东厂的权柄,而是太皇太后在宫中权威的体现,很多事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所有人都不把太皇太后当回事,外廷也就不会受她的影响,可若是内廷对她尊重得不得了,把她的体面,放在了皇帝的权威之上,那么外廷对她的态度,不期然也就会严整很多。
“他会去内十二库,尤其是内藏库总管库藏。”太后道,“领司礼监提督太监衔。”
这是一个内侍所能拥有的最高职位了,可以说隐隐便是众内宦之首,原本这称号,是属于范弘的,其受恩宠程度之深,甚至得到过免死诏书,徐循不由追问,“那,范弘呢——”
“范弘去督造山陵,回来还入司礼监,领掌印太监职,照旧管事。”太后叹了口气,“这一入一出,也算是全了所有人的体面了。”
徐 循也是微微颔首——此对范弘来说,虽然有些无妄之灾的味道,但内廷人事就是如此,要紧的不在头衔,而在职权。再说,以冯恩拥立之功来讲,他得个司礼监提督 太监的位置,当之无愧,谁也不能说什么。就是日后栓儿长大懂事,要再加封,那也都是应该,没有他在关键时刻顶的那一下,太皇太后心意如何,还不好说呢。
原以为为了这件事,太后和太皇太后之间又要争个头破血流、不死不休,不料沉寂了几个月,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双方各退一步,反而都很满意,还让她中间能得些利。饶是徐循也有些诧异,这和她对两人的印象,的确很不相符,她不免侧过身子,抬起伞缘,望了太后一眼。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太后轻轻地苦笑了一声,倒是坦然道,“老娘娘毕竟是太皇太后,扫她的面子,不等于是扫内廷的面子?”
太后今年还很年轻,如果栓儿也和爹一样短命的话,她大有希望活成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希望太皇太后的地位,在她手上被扫跌下来。徐循只没想到她居然会懂得这个道理,看来,太后的心态,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到底也发生了许多转变。
仔细一想,倒也是释然,若说皇后还只是家庭主妇一流,无能参政,在皇帝幼小,太皇太后年老的情况下,太后已可算是政治人物了。一旦太皇太后老病无法理事,那肯定就要由她来顶上当家作主,在这样的情势下,从前那一套,已经不再适用。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她的赞扬的确是真心实意,“如今的内廷,还是得以和为贵啊。”
政 治和家庭不同,家庭就这么大地儿,这么点权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政治人物之间,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敌人、真正的朋友,决定他们行动的 根本动力,只有各自的利益。徐循随侍先帝这些年,听他唠叨起朝廷里的事,留下的便是这般印象。太皇太后和太后之间,矛盾当然有,但亦有共同的利益,能放下 彼此恩怨,有限度的合作,在未来十年内,宫廷中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争斗了。
至于栓儿长大以后,迎娶了新人进门以后,几代婆媳后妃之间,会否再起风云——那也是下一代的事,顶多牵扯到太皇太后、太后,和她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了。
晋 升为太妃,无异于再世为人,从今往后,她的生活基调会有极大的改变。没有了先帝带来的荣宠和权力,也就没了他带来的危机和妒忌。一直悬在头顶的殉葬,再也 不会是威胁,只要不做出极为悖逆的大事,没有哪个嗣皇帝,会对付先帝的妃嫔,她终于安全了,生平第一次,她能一眼看到人生的尽头。
——那是一条坦途,有着她向往的全部,与世无争、清静无为、抚育子女,在宇内最强大的国度、最繁盛的城市、最宏伟的建筑群里,享受着这近乎无穷的国力,带给她的荣华富贵……
大臣要年届七十,才能乞骸骨,而她何其有幸?连七十岁的一半也不到,便已经退休。兜兜转转、跌宕起伏间,她有了曾经只能在梦里想象,已经放弃去寻求的一切。
只是她却再也无法为了这些感到喜悦,原来人生走到每一步,真有每一步的烦恼,徐循想,十年前,我又何曾想得到现在?
沉默间,三人已经是先后跨出了东宫门扉,三架乘舆,在阶下不远处依次等候,太后走下台阶,却又回过身来,望着东宫匾额,面现几分迷惘。
“十年前,这里还不叫仁寿宫呢。”她轻轻地说。
是啊,十年前,此处还是太子的居所,这三个女人,都曾在这里居住过短暂的时间。那时候,东宫又要比现在热闹得多,如今回头看,只觉得为了那些鸡毛蒜皮而发的勾心斗角,和后来的风风雨雨相比,简直透了几分天真的可爱。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太后的声音,说到一半,终是慢慢地淡了去,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待到游魂重来一日,是否亦会欲寻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