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却又是另一处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微微摇晃的木制地板。黎彦强抑胸中恐惧,在黑暗中细细摸索。半晌,他终于摸到了一个仿佛插销一般的凸起。试探性的轻轻一抠,掌下的木板突然向外侧倾斜开来,同时,一道强光刺入,黎彦无法适应的眯上了双眼。
“可爱的小猫醒了!”
耳边传来谐谑的笑语,黎彦揉了揉眼,稳定心神,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跪趴一个华美的舱室之中。不远处的座席上坐着两个男子,那一脸淡漠的是曾经见过的青衫人曾昌之,而取笑自己的紫衣男子却又是一个生面孔。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是个什么样的梦啊——为什么好像永无尽头似的?莫非真的回不去了吗?望着二人古雅的服饰,四壁悬挂的美丽锦幔以及窗外荡漾至天际的碧波,黎彦苦涩而茫然,讷讷地问道。
“哈哈哈,昌之,我道是什么样的妙人惹你动了凡心,竟肯开口和大哥讨人情,却原来是这么一只迷糊的小猫。瞧他懵懵懂懂的,倒是真有几分可爱,你是如何拐带人家的,快快从实招来!”
紫衣男子抚掌大笑,玉面朱唇,眼带桃花,言谈举止放纵恣睢,一派轻佻狂妄。面对他的调笑,青衫人置若罔闻,平静地望着黎彦,一如初见。
“燕公子,睡的可好?可还认得在下?”
“……曾昌之……”想忘不能忘,这噩梦的开端。
“不错。看来您已经清醒了。请容在下介绍,这位是虞国英王殿下。”
没想到曾昌之会这样简单地泄露自己的身份,原本还豪迈大笑的紫衣公子登时皱起了眉。
“昌之,你……”
“三殿下,这位是离燕公子。”不理会英王表现出的不悦,曾昌之接着介绍黎彦。
黎彦迷迷糊糊地任曾昌之拉着走向紫衣公子,茫然地望着那个突然眼神凌厉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男子。虞国?三殿下?这是什么跟什么?不懂!真的不懂!
“离燕?那个离燕?”一丝兴味从英王的桃花眼中一瞬而过,他蓦地将身子向后一仰,又笑了起来。
“呵呵,昌之果然好本事。难怪大哥……”不同于之前的轻佻戏谑,英王笑声中带着了然和隐晦的危险。
“不敢欺瞒王爷。”言辞虽然恭敬,语气却不卑不亢。黎彦望着近在咫尺的颀长身躯,忽然觉得这包裹这青衫的身体很像植物园中的翠竹,细长柔韧。
英王眯起桃花眼,将黎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转又对曾昌之笑道:
“原来那人喜欢这一型的,本王看来是高估他了。”
“燕公子受创甚深,似乎有些痴症。”
“哦?难怪了……还想怎会是这么个木头美人。”英王转首对黎彦笑得愈发灿烂,好像又变回开始的花花公子。“既来之,则安之。昌之既然送了这么份登基大礼,本王也只好先替大哥收下了。”
距离再次醒来已经两日了,照英王的说法,傍晚便可到达航程的目的地——虞国。开始的震惊,恐惧和茫然,到如今也只剩下无奈和麻木。身世,躯壳,甚至是命运都不再是自己的,他渐渐认识到,从现在起直到未来的某一个终点,他都必须作为另一个人而活下去,去承受这个人的未知的过去,以及布满荆棘的未来。黎彦还很年轻,在现世的十七年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对世事半知半解地,按部就班地成长着。缺乏阅历让他在第一次面对变故时完全失了方寸,然而,这不代表他是个傻瓜,从曾昌之和英王那番谈话中,他隐隐约约地猜到这个身躯的主人有着神秘且重要的身份,而这个身份绝对会给自己带来很多的麻烦和危险。他想要逃离,可是他更明白现在的自己便仿佛这条在茫茫大海上飘荡的孤舟,如果缺乏舵手的引导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而不幸的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只有英王和曾昌之。这两个将自己引向那个可怕未来的危险舵手,是他避之不及却又避无可避的命运。
日渐西沉,连接天际的海面上渐渐泛起了点点金光。夕阳的余辉洒在静坐船头的曾昌之脸上,平凡的五官仿佛也染上了淡金色的光晕,平添了几分圣洁高贵的气韵。这一幕恰巧映入了步出船舱的黎彦的眼中,他忽然觉得那迎风独坐的人好像立时会随风而去一般,情不自禁地上前拉住了那青色的下摆。
“有事?”
迎上对方惊讶的目光,黎彦如梦初醒,急忙找了个话题掩饰道:
“那,那个,这海真美。”
话音未落,黎彦已经窘得满脸通红,暗骂自己愚蠢,竟找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话题来打岔。不料,抬眼一看,却发现曾昌之望着海面的目光变了。
“是啊……很美……”叹息般低语着,那向来冷静淡漠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恩……这海有名字吗?”既然对方好像有兴趣,黎彦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
曾昌之突然转过头来,盯了他一会,目光又恢复了平静,认真地答道:
“幻海。这里是幻海。”
轻轻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