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塞北的风沙一路掠过河西走廊越过帝都长安穿过侧京洛阳,依时造访江南。
河边湖边早已落尽叶子的柳条在凛冽的风中发出凄楚不甘的悲鸣。
一大早,在尘世挣扎求生养家糊口的人们或自甘其苦或百般不愿,都已经陆陆续续起来。大街上时不时有人咒骂几句,“要冻死人呢”“这该死的北风”“冷死老子了”。诸如此类的抱怨。
若是跟随着冬季的风而来的塞北人听到这话,定会不屑的翻上几个白眼。塞北飞沙走石啸嘶着所向披靡的暴躁狂风,越过万水千山后来到江南,早只剩下它灵魂深处的缠绵。
只是江南的人不了解北地的风,就如同不了解北地的人。不知道他们那样果敢强悍的性子,褪尽表面的刚烈锋锐后,其实连底下的缠绵也是强势的。
人们总以为自己得到的是暴烈,却不知这已是从来无人可见的温存。
赵远帆瑟缩着站在孙家包子铺外面排队等包子出笼时,前边两个看似夜值才下班,同样等包子的官差在小声说,“……八亲王手里听说也有一半兵权……皇帝一死……轻易罢休……世道……乱……”
赵远帆一听,马上八卦的支起耳朵。不想这会儿却怎么也听不真全了,只得咬咬牙,凑近那二人,同样压低声音问,“两位差大爷刚儿说什么八亲王不肯罢休,帝都里头又出什么事了?”
那官差二人转过脸一看,其中一个道,“咦,你不是琼华楼的赵三福吗,大冬天的,出来给你家主子买包子?”
赵远帆忙不迭的点头,“两位官差大哥果然好记性,可不是小人么,这天冷,主子晨起点名要吃他孙家的羊rou包子,小的只能跑一趟啦。官差大哥这样子是刚下夜值?刚才小的听您俩说……”
“那个啊。”另一个官差接口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们大人早晚也会亲自告诉你家主子的,我们大人对你家那主子啊……”
“可不是承蒙大人抬爱么,我们其实都知道大人恩宠的。”赵远帆忙说,“刚才官差大哥说八亲王怎么?”
“你不知道吧?”那官差终于压低声音说,“宫里那位已经病危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眼看就要驾崩,只等着咽气啦。”
“那八亲王……”
“这你又不知道?”另一个官差颇有些优越感的说,“八亲王年轻的时候和宫里那位争皇位争得死去活来,现下那位要驾崩了,他手里又握有一半兵权,哪里肯轻易罢休?”
“啊?”赵远帆故作惊讶,道,“那这世道不又要乱起来了?”
“可不是。”那官差又说,“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好些年。”
“官差大哥你们吃皇粮的倒还好。”赵远帆苦着脸说,“像我们琼华楼这些做小本生意的老百姓才哭呢。”
另一位官差听了却嗤笑一声,说,“你倒不用怕,只要你家主子识趣,我们大人总也会护着你们琼华楼的。”
“是是。”赵远帆谄笑着说,“哪里会不识趣,别说乱了起来,就是现在,也还是要仰仗大人呢。”
这时孙家的包子终于出笼,热腾腾的白雾蒸腾出诱惑无比的暖意,三人连忙跟着旁边的众人围上去。
那两个官差每人买了三个包子,又拍了拍赵远帆的肩,说,“你是个识趣的,你家那主子要像你这般识趣倒好了。”这才转身走开。
赵远帆等他们走远了,才暗暗啐一声,“识趣,呸。”想起包子,忙冲着店里说,“孙老板,我要三十个rou包子,你让个人跟着,送到城东杨府嘞。”
店里转出个粗大汉子,见是他,马上说,“好好,赵小哥你稍等,我这就让我家大宝跟你跑一趟。”
赵远帆又说,“不忙不忙,倒是另外要专包起三四个羊rou的,省得我搞不清楚,我们东家今天可点名说只想吃羊rou的。”
等到带着那个提着包子的十一二岁少年往回走的时候,赵远帆又想起先前和那两个官差的对话。
原来皇帝要驾崩了啊。他暗暗的想着,世道果然要乱了。不过东家估计不会怎么反应,他也说过,盛世从商,乱世经商,反正都是商,倒不怎么论盛世乱世了。
不过。赵远帆又想到那个府尹大人,终于啐了一口出声,“呸!见鬼的识趣,东家不弄死他倒是少见的仁慈了,该死的癞蛤蟆!”也不知道东家是怎么可以忍受得了他的纠缠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到城东。
杨府就在城东最大的回兴街边上,门前是足够三辆马车并驱的宽敞街道。
刚从登科路转出来踩上回兴街的路面,眼看离杨府只有遥遥二百来步,赵远帆却突然站住了脚。
他们面前一二十步的地方,一匹明显是刚刚强拉着停下来的枣红马在寒气里打着响鼻,呼出一阵白雾。而马的主人,一名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似乎是从疾驰着的马上飞身而下落到地面的样子,正站在离马五六步远的地方。见到有人走近,马上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赵远帆二人。
赵远帆也定定看着他,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