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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还会帮本座说话了?”子琀靠近他,话锋一转,“那你呢?你是不是过早见此生之尽头?”
顾清眠一愣,却听子琀道:“凡人挺好的,一辈子,短短一百年。一百年没了,就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孟婆汤一喝,什么都不用记得。但你不一样,你被救了,所以你能够站在这里——站在所谓‘顾朝歌’的终点,回顾他的一生。”
“可你要知道,你站在一个糟糕的结局上,回头怎么看,看哪一点,都觉得是错的。”
“仿佛有很多很多未做的事,仿佛有很多很多该说的话,仿佛有很多很多可以补救的机会,仿佛——仿佛每一点,都可以做到更好。仿佛每一个人都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可是,糊涂。更好之上还有更好——”子琀一字一句道,“更好是没有尽头的。”
无论你能回去多少次,改变多少人或物,你依然会觉得,还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顾清眠瞪大双眼,盯着子琀,子琀也盯着他:“我在剑冢呆了这么多年,想了很多办法,他们照样心灰意冷。后来我明白,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到了十阶妖尊,依旧做不到。”
你以为过去的自己没有尽力,其实他已无计可施。
“你不要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你转个身,你好好看一眼顾朝歌,好好看一眼你过去的自己。你说他无能,他护住了他皇兄,他皇兄又护着天下多少百姓;你说他怯弱,他肯孤身为他母妃求丹药,肯保菡萏景,肯为了慕万水忤逆他父皇;你说他自私自利,但慕千山肯为他不要太子之位,绝食而死——慕千山不是死板之人。他是个凡人,他图什么?不过就是君以丹心待我,我以丹心还君。”
“不是的,前辈!”顾清眠打断他,“他待皇兄好,只是因为皇兄待他好,只是因为皇兄是未来的君王,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没有把他肮脏的一面放给你看——”
“那你呢?你肯把他好的一面放给自己看么?”子琀字字紧逼,“顾清眠!你为什么不肯跟自己和解?”
“别说了!”顾清眠猛地推他,却根本推不开。十阶妖尊的威压死死镇着这方空间,暴雪狂舞,剑气横飞,劈在结界上如乱箭击石。
子琀双手扣住他,沉声道:“糊涂——”
“你能放下皇位,能放下南顾,为什么不能放过你自己?”
“你为什么不能承认你已经尽力了,你就是做不到呢!”
南顾,腐败不堪的朝廷,回天乏术的皇族。它已是将朽之年,垂暮之际,百姓痛苦不堪,权贵夜夜笙歌。
令不出宫门,税多入私囊。朱门酒rou,路多白骨。
别人都能走,只有他不能。他的命绑在南顾上,他就看着南顾死去,带着他一起死去。
他看着成捆的奏折,看着满纸官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清眠的眼越睁越大,然而睁到极致,突然就有些茫然了。他一点点侧过头,去看那个孩子。如果可以,他情愿用这毕生繁华富贵,用修士千年寿命,用这所谓的双重剑心,换他回到那一天,回到他兄长怀里。
而慕千山站在一旁傻笑,嘴里说:“二殿下,你好呀。”
其实他有些记不得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模样,于是那个孩子的脸很模糊,根本看不清晰。顾清眠怔怔道:“其实我不想做皇帝。”
子琀:“我知道。”
顾清眠:“这是不是找借口开脱?”
子琀:“那也不能找借口抹黑。一生还很长,你若实在觉得自己有罪,那就去赎,慢慢赎,赎到你满意为止。”
风寒雪泣,漫漫无边。如这红尘滚滚,来时是摸着黑,去时也是闭着眼。向前不知路往何方,回头方觉满目遗憾。
说话间,子琀忽觉手背一凉,他一愣,低头去看顾清眠,然而那人侧着脸,不肯转。顾清眠低声道:“我现在大了,没有皇兄护着了,是不是不能再哭了。”
子琀沉默,他俯身,抱住顾清眠。
那幼童突然渐渐抽长,衣服渐渐变干。他的面容一点点清晰,继而双目睁开,望向顾清眠。他的眼很美,像他母亲。
风声渐渐小了,雪花凄迷。那少年四面环顾,看向顾清眠。继而他微微一笑,红衣,玉面,依稀当年。
顾清眠轻声道:“二殿下,你好呀。”
少年颔首。他浅笑,音容渐散,化作一道流光,钻进顾清眠体内。
暴雪终停,顾清眠低声道:“前辈,你说,我现在是谁呢?”
“是顾朝歌,还是顾清眠?”
子琀想松手,顾清眠却突兀拉住他:“前辈,我想我皇兄,再抱一会儿——我救过你,你得还恩。”
子琀:“本座老早还过了。”
但他想了想,又道:“算了。”
他做出嫌弃的样子:“那就再抱你一会儿。”
艳阳初升,暖风轻起,拂过冰雪。
子琀道:“你其实知道。”